稿子快寫完的時候,星雨去新公寓看媽媽,才知道了蕭金桂的死訊。媽媽說,她和二虎分頭給石琮鎮的鎮委會打電話,要求聯絡蕭金桂溝通兩個孩子的監護問題。孩子如果決定留在江州,需要辦理入學手續,星雨和媽媽沒有監護權,無法辦理。鎮委會四處托人輾轉打聽,終於通過蕭金桂的一個遠房表妹找到了她,蕭金桂表示寧肯孩子不上學也絕不讓出監護權。
“這就奇怪了。”星雨越聽越糊塗,“她都不要孩子了,還守著個監護權乾嘛?”
“她說家美已經十一歲了,再過五歲就可以打工掙錢了。隻要家美找到工作,她就搬回來跟女兒住,讓她們給她養老。”
“……”
“而且兩個女兒以後出嫁,兩份彩禮錢也不老少呢。傻子才會讓出監護權。”
星雨聽罷目瞪口呆。
“我在電話裡把她痛罵了一頓,咒她不得好死。”媽媽說,“沒想到過了七天,她真的死了。她去汕頭投靠表妹,表妹一家根本不歡迎她,她賴著不走隻當沒看見,表妹忍無可忍,把她趕出了家門。就算是走投無路,她也不敢回石琮,怕被你哥的債主們討債,最後隻好在大街上流浪,靠打臨工度日。有錢就住最便宜的旅店,沒錢就在天橋下睡覺,還隔三差五地騷擾表妹借錢借物。有天晚上不知怎麼著,哮喘發作,身邊沒人,發現時已經死了好幾天了。”
星雨聽罷一聲冷笑,作孽者自有天收。
“家美這孩子挺乖的,人也勤快,生怕給我添麻煩,每天都搶著做家務。她喜歡看我給彆人理發,說將來長大了給我打下手,也要做發型師。妹妹也安靜,有點木木的,就愛看動畫片。兩個孩子都挺省心的。”
星雨看著媽媽的頭發已經有些發灰了,不禁歎道:“您一下子要照顧兩個孩子,怎麼可能省心?彆忘了您還有一個兒子呢。”
媽媽的兒子叫邱子旭,成績非常優異,拿過奧賽的獎牌,目前在北京上大學,星雨見過一麵,是個靦腆的男生。
“星雨,”媽媽看著她,眼睛一陣發紅,“那年我生下你,月子還沒坐完就跑路了。臨走的那天,我抱著你哭了一夜。對不起,媽媽太不稱職!我後悔沒帶走你,後悔把你留給了那幾個畜生,害得你十幾年沒過上一天好日子。”
“媽媽,彆這麼說。”星雨輕輕地握著她的手,“那不是您的錯……”
“現在我看著家美、家麗,再也不忍心這樣做。”媽媽道,“你師傅也很好心,說要是我不方便收養,他可以做監護人。他是設備廠的正式職工,家屬有很多福利的。”
沒過多久,師傅和楊主任一起想辦法,把家美送進了設備廠的子弟中學,家麗送進了子弟小學。小學和中學都在廠區,不需要接送,媽媽依然在麗絲發廊理發。等星雨交稿出關,發現媽媽把一切都已經安排妥當了。
想到這裡,星雨的目光漸漸移到了師傅的身上。
媽媽將書捧在懷裡,拉著家美、家麗站在海報邊,讓師傅給她們拍照。
“你媽和你師傅——走得挺近的?”薊千城問道。
“沒覺得呀。”星雨想了想,忽然醒悟,“對喔,最近這段時間,師傅的發型帥呆了,差不多每個月變一次,一定是我媽的手藝。以前我也撞到過他們好幾次,因為師傅的鞋攤就在理發廳旁邊嘛,就沒有多想。莫非——”
“看來你很快就要父母雙全了。”薊千城笑道。
又過了半小時,展台上的人依然很多,星雨手上的書已經看到第二十頁了,不禁翻了翻封麵:“咦——這本書還挺好看的呢。”
“我這本也是。作者我認識,也是眾神網的。”薊千城道。
“其實咱們的小說沒什麼看頭,自己寫的,又改過好幾遍,都已經能背下來了。”
“不是說有十本樣書麼?不急的。你實在想看,我混進去拿一本也成。”說罷將套頭衫的帽子遮到頭上。
“算了算了,”星雨看了看手表,“晚上還有電影呢,萬一認出來就得現場簽售了。”
他們最終買了手上看的那兩本網絡小說,美其名曰幫助作者“促進銷售”。
* * *
出了書店,他們決定散步去電影院。路過一個公園,便從中間的小山和樹林中穿過。
江州的初春還帶著一絲寒氣,小草和灌木都已經綠油油了。山下的垂柳剛剛發芽,淡黃色的枝條隨風飄蕩。
黃昏的公園十分熱鬨,有跳廣場舞的大媽,有遛狗的大叔,有滑板少年,還有一群放風箏的小孩兒。
星雨的心中卻是無限的平靜。
他們在山頂上找了一張石椅坐下,地平線的儘頭是一片灰色的山巒,雲層是橘色的,絲鍛般鋪在視野的前方,被落日的金光揉出道道褶皺,下麵的樹影、人影也跟著清晰了起來。
星雨忽然將手伸到薊千城的麵前:“送你一個東西。”
說罷展開五指,如蓮花開放,薊千城的瞳孔也跟著放大。
她的掌心上臥著一顆六眼天珠,帶著千年的風化、滿身的朱砂、黑白分明的紋路、像一幅遠古的地圖向他徐徐展開。
他震驚的樣子,好像眼珠快要掉下來了:“老唐的珠子怎麼會在你的手上?”
“他賣給我了。”
“不可能。”
“我跟他說,你的那顆珠子丟了,我想送你一顆更好的。”
他不相信:“我想買它的時候,編的理由比這個動聽多了,自己都感動哭了,他也沒有鬆口。”
“那是因為你買的時候他不缺錢。”星雨得意地笑了,“等我去的時候,他缺錢了,說是有筆生意搞砸了。”
“價錢上沒吃虧吧?”
“我也很能講價呢。記不記得咱倆第一次打交道,我非要一千塊的閱稿費?”星雨眨眨眼,“你在網絡的那一頭,是不是氣得摔杯子?”
“那倒不至於。”
“他說這種十字金剛六眼,圖騰品相都好的,市場上非常罕見,他這一顆,算是個王者。”
“他是很稀罕,一直戴在身上,一般買珠人找他,掏都不肯掏出來的。”
她鄭重地把天珠戴到他的身上,好像在頒發金牌: “還是你戴好看。就這麼定了,你戴著它,天天睡在我身邊。”
“你戴著也好看的。”
“我不要。”
“那你要什麼?”
“我隻要你,還有這道夕陽。”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