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晞月重生(四十四)
哞……咩……咩咩……哞……
淩晨時分,天色未明。京城以北的平原上,一陣牛羊的慘叫聲打破了寧靜——那是掌管皇家祭祀朝會膳食的府衙正宰殺牲畜,為祭祀先蠶壇做最後準備。
先蠶壇供奉的是蠶神,乃是皇帝軒轅氏之元妃,名曰嫘祖。傳說嫘祖創種桑養蠶之法,抽絲編絹之術,旨定農桑,法製衣裳,對黃帝一統中原大有幫助,故後人尊其為蠶神。
春蟬取過一麵銅鎏金芭蕉小靶鏡為嬿婉照著,笑盈盈道,“娘娘,皇上點名要您親蠶,就連皇貴妃都隻能站在一邊,可見他還是疼愛你的。”當年皇後娘娘還是嫻貴妃時不就主持了親蠶,後來沒多久富察皇後便病重身死了。
魏嬿婉對著鏡子整理著鬢角,全然不見生產後的頹然與傷心,在她肚子中十個月的孩子,辛苦生下的十六阿哥,仿若是一片烏雲,轉瞬便從記憶中消除了。
“是啊,皇上還疼惜本宮的。”她輕輕的回道,眼神中是藏不住的得意。
“娘娘,奴婢看皇上是想要扶持您上位啊。”翊坤宮的皇後娘娘早因寒香見的事惹皇上不快了,“可是這中間還插著一個皇貴妃。”春蟬歎息。
魏嬿婉冷哼一聲,“皇貴妃又怎麼樣?她的家世注定她最多也就隻能做皇貴妃了。”皇上怎麼也不會將一個家世如此好的人扶上皇後的位置,更何況皇貴妃又未曾生養,這後宮之中,無子女傍身,便無依無靠,站不穩腳跟的。
“娘娘說的是。”春蟬附和著。
從皇宮至先蠶壇整整二十裡,距離雖不甚遠,準備起來卻大費周章,整修驛道、分兵戒備、淨水潑街、黃土墊道。禁軍士兵和沿途地方官已忙碌了一夜,依舊不敢鬆懈,兀自矗立在道邊……不知過了多久,天色已蒙蒙亮,一陣空靈悠揚的樂聲隱約傳入耳輪。所有人都迅速挺直腰板,似鵝鴨般抻長了脖子,望眼欲穿地注視著正南方。
太陽還未拱出東山,淡紅的朝霞仿佛包裹在一片薄紗之中;晨曦微靄映照下,秦川景致依稀可見,卻朦朧晦暗如縹緲夢境。又過了好一陣,仍不見路上有何異樣,但已有不少鳥雀振翅驚起,在空中掠過一道道灰影;腳下也隱隱傳來震顫感,卻不知是鼓樂還是大隊的車輪馬蹄所致。
隨著樂聲越來越響,遠處驛道上隱約出現幾個小黑點,朦朦朧朧若即若離,繼而愈聚愈多,不一會兒已輪廓分明起來。借著逐漸明亮的晨光遙遙望去,一隊無邊無沿的人馬赫然出現,朝著祭壇方麵緩緩而來——正是貴妃的鑾駕!
走在最前麵的是三十二名武士,後麵是二十八騎錦衣侍從,打馬揚鞭循環往複,來回偵查。一左一右兩位太監,都騎著高頭大馬。再往後便是儀仗隊,儀仗隊後是一群年輕的太監,太監後是一群貌美年輕的宮女。再往後就是原該皇後娘娘乘坐的鳳鑾了。二十四名駕士,另有六名太監騎馬左右跟隨,鑾駕後數仗跟著兩隻軍隊,各一百五十人,再往後便是宮中樂師樂器隊。再再往後便是所有妃嬪、命婦的車馬。
雖是數千人隊伍,錯落有致整整齊齊。絢爛朝陽映照下,霞光萬道、瑞彩千條,妙音縹緲,鼓樂喧天,猶如八部天龍各顯靈光、瑤池仙母降世臨凡——當真是富貴莫過帝王家!
親蠶程序繁瑣複雜,禮畢後,魏嬿婉望著那無邊無沿的女官、嬪妃、命婦、宮女、太監乃至遠處兵士,心中無限的滿足,無儘的快意。
所有人都恭順臣服於她腳下——這真是一場無上榮耀的祭禮,世間女子之貴無過於此!
回到皇宮後翌日,魏嬿婉舉行宴會,這是親蠶禮的最後一項活動——勞酒。
所謂勞酒,就是酬謝參與祭祀的內外命婦,但這頓飯也不是隨便吃吃喝喝,依舊要按照禮製嚴格進行。
偌大的宮殿中、雕梁畫棟間,隻聞女官一聲聲號令,絲毫交談耳語都沒有。如此嚴格的禮儀,如此肅穆的氣氛,魏嬿婉哪裡是在吃飯?她吃的是榮耀、是驕傲、是自豪、是從未享受過的尊嚴!
魏嬿婉的目光傲然掃過在座的嬪妃,嘴角又漸漸綻放出笑意,那是不屑的笑——溫良恭儉的婦人之德能給予你們富貴嗎?名門閨秀的矜持孤傲能給予你們幸福嗎?女人靠的不僅是臉蛋家族,更要靠拚搏。瓜熟蒂落者先要栽瓜,水到渠成者尚需引水。我為這個位子付出了多少?你們付出多少?有資格和我爭嗎?又有膽量和我爭嗎?
不過,在這些嬪妃中還是有些人令魏嬿婉稍覺忌憚。她瞻望半晌,“穎妃、容嬪沒來麼?”
王蟾道,“回娘娘,穎妃說身體不適,開宴前與眾嬪妃一齊向娘娘行過禮,叩首之後便離去了,至於容嬪,親蠶禮她也沒參加。”
“哦。”魏嬿婉未動聲色——我的宴會你們竟不來?好,且記下!
午後殿閣漸漸寂靜,殘席食器撤去,除了當值的宮女其他人都休息去了,忙碌了兩天的魏嬿婉卻沒有小憩之意。
陽春三月,正是韶光大好之時。花似塗脂,天如靛染,海池悠悠綠波流韻,柳絮飄飄乘風搖曳。魏嬿婉卻無心愉及這一切,她打定主意要趁勢炫耀一下自己的威儀,好好訓斥她一番,打壓下她平日裡不服的氣焰。
此刻鹹福宮靜悄悄的,玉階上連侍奉的宮女太監也沒有,魏嬿婉不禁冷笑一聲,在春蟬的攙扶下快步登階直到殿門口,才見兩個太監慌慌張張跪倒:“參見……”
“死狗奴!”魏嬿婉不由分說一聲斥罵,“平日不來向本宮問安也罷了,本宮上門來,迎也不迎。難道皇家養活你們是偷懶的?”
兩個太監對視一眼,教訓奴才衝的是主子,這明顯話裡有話!
“怎麼這麼吵?”穎妃在宮女的攙扶下走了出來,見到魏嬿婉之後行禮問安,“令貴妃忙了兩日,不去休息,來臣妾這裡做何?”
魏嬿婉上下打量了一下她,“穎妃,你不是說你病了嗎?看樣子並無不妥,你這等欺瞞,可知錯。”
穎妃一臉平靜,宮女與太監麵麵相覷,“臣妾欺瞞了什麼?如何欺瞞?為何欺瞞?”
“本宮今日設宴,你為何不去。” 魏嬿婉氣結。
穎妃慢吞吞道,“為何要去?”
“親蠶禮你都敢不去參加?你眼中還有本宮嗎?”她嗬斥道。
穎妃絲毫不畏懼,平靜的看著她,“親蠶之禮,祭拜的是嫘祖,曆朝曆代史書禮記中均有記載,主祭她的人必須是皇後!若非皇後主祭,如何能稱為之親蠶禮,若不能稱為親蠶禮,又為何要去?”
那目光中毫不掩飾的鄙夷,逼迫得嬿婉忍不住要發抖,隻覺得心間有一團火,燒的她五臟六腑都疼了起來。“穎妃,本宮知道你一直不服,可你再不服,本宮也是貴妃,位份比你高,你膽敢以下犯上,本宮就能懲戒你。”
穎妃絲毫不畏懼,看著她,眼中分明寫了兩個字:你敢!
“誰在殿外吵鬨。”皇上從恪嬪房中走出。
魏嬿婉與穎妃連忙下跪行禮,“皇上恕罪,臣妾不知皇上在此。”
皇上看著魏嬿婉,臉上帶著怒意,“令貴妃忙了兩天不回去休息來鹹福宮做什麼?”
“臣妾聽聞穎妃病了特來看望。”
太監搬來黃花梨椅子,皇上坐下,“穎妃沒去勞酒宴朕知道。”他隨意彈了彈衣袖上的灰塵,“朕想著,非皇後主持,也算不得正式的親蠶,去不去也沒什麼。”
“是。”魏嬿婉的頭低低的,隻覺得五臟六腑攪得疼,非皇後去不算正式的?那她算什麼,他們把她當什麼了!
皇上看著她,雖然沒有抬頭,但魏嬿婉也能感受到灼刺的目光。
“朕封你為貴妃,不是讓你以貴妃的位份來欺壓位份低於你的人。”他接過李玉遞來的茶,喝了一口又慢慢道,“皇後以她的位份欺壓你了嗎?皇貴妃以她的位份懲戒你了嗎?你若是這樣,就彆做什麼貴妃了。”
魏嬿婉連忙伏在地下,“臣妾知錯了。”
皇上眼眸中含著一絲笑意,那是貓玩弄老鼠時的樂趣與快意,“既然知錯,那就回去靜思己過吧。”
“是。”
春蟬攙扶著她匆匆離開,走的遠了,才勸道,“娘娘,您何必跟穎妃置氣呢?”
“春蟬,本宮算什麼貴妃啊,連一個犯上的妃子都不能教訓。”魏嬿婉心中酸澀,就因為她娘家無人,就要被這麼輕視嗎?
“娘娘,皇上還是在乎你的,否則乾嘛專門為您舉行這個親蠶禮。”她柔聲勸道,“皇上這是還要仰仗穎妃的家族,所以才會如此。”
家族,家族,又是家族!魏嬿婉眼前一陣暈眩,春蟬連忙撐住她,“娘娘,娘娘。”
一旁的王蟾見狀連忙去傳了轎輦和太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