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晞月重生(五十八)
一連五日不見淩雲徹,李玉心裡犯起了嘀咕,想去問問烏大人吧,可烏大人卻一往常不搭理他,想去問問皇後吧,又怕因此惹事,害了如懿。於是便把疑惑壓在了心間,還是日日去阿哥所接送照看十二阿哥。
先生上完課便離開了,留下十二阿哥自己溫習。
順治爺馬上得天下,皇上卻不能馬上治之。
“你們祖宗剛入關的時候,都是教人讀三國,那書雖好,總瞧著有點調唆著人不安分的味兒。”你拿著毛筆寫字,邊寫邊道,“還是應該多讀些四書五經。孟子這個人吧,雖然總是說皇帝的壞話,但“孟子所言,是為君之道的正理,都是要緊的。”你看著白紙上的幾個大字:民命重於天命。滿意的點了點頭。
“皇貴妃,你是在跟我說還是跟五哥哥說。”一旁坐在桌旁畫畫的璟兕眨著大眼睛問你。
你對著她皺了皺鼻子,“你說呢?”
“肯定是跟五哥哥說,哥哥又聽不懂。”璟兕晃著兩條腿,“哥哥不想做皇帝,額娘也不願他做皇帝,學這些為君之道乾嘛。”
你抬頭看了一眼對麵正在教永璂寫字的永琪,似笑非笑,“那璟兕覺得誰當皇帝最好。”
璟兕皺著眉頭想了想,“五哥哥最適合當皇帝,可是我不想讓他當皇帝。”
“為什麼呀?”你問她。對麵的永琪永璂也好奇的抬起了頭。
“當皇帝有什麼好的,不如做個閒散王爺。”做個閒散王爺是你常說的話,她記下了,璟兕小小的臉色閃過一絲哀傷,“皇阿瑪是皇帝,可是額娘不開心,愉娘娘也不開心,容娘娘、穎娘娘、忻娘娘、婉娘娘還有皇貴妃都不開心,每個人說話做事都要小心翼翼地。”她仰頭看著你,“魏娘娘日日謹小慎微,就像五哥哥講的民間的老鼠偷油一樣,每日戰戰兢兢,那麼累,所以當皇帝不好。”她整日聽你們魏嬿婉魏嬿婉的叫著,便以為她的封號就是魏。
你心中微酸,眨了眨眼,輕輕抱住了璟兕,“是啊,當皇帝不好。”
“永璂,彆練字了,讓你五哥哥教你《後漢書》。”你鬆開璟兕,摸了摸她的頭,讓她繼續畫畫,走到永璂麵前,捏了捏他沒什麼肉的小臉,“你說你也在承乾宮住了小一段時間呢,我可是一日五餐的伺候著你,怎麼也不見你長肉呢。”
永璂嗬嗬笑道,偏頭躲開了你的手,“兒臣胖了,李玉公公昨兒說都快抱不動兒臣了。”
你看著永琪問,“五阿哥,可讀過《後漢書》?”
永琪點了點頭。
你笑了笑,在永璂身邊坐下,聽五阿哥簡要地剖析了西漢致亡的原因後,笑道,“班氏之《漢書》固可以下酒,然範曄之《後漢書》中也有不少篇章是絕妙好詞,可以永垂於不朽的。隻可惜了一件事,大損了他自己的聲名。”
永琪在你不遠處坐下,問,“文章豈有隨人事而轉的?”
“有啊!”你答道,“這就是一個明證。範氏吃虧在一個‘傲’字上。他在獄中致諸侄的書信中曾誇耀自己的《後漢書》比《漢書》還要高明,是‘天下之奇作’,說《後漢書》中中等的篇章,也不次於賈誼的《過秦論》,連自己也選不出合適的詞兒來形容這部奇書,自古史書中沒有一部可與《後漢書》媲美的。”
“你聽聽,他吹了多大的牛?”你頓了一下接著又道,“文人清高自重原是美德,但若自視過高,反變為狂妄無知,就難免引後人之譏笑,《後漢書》中不少篇章是很可讀的,之所以受人輕視本源就在這裡了。這也實在是範曄自毀所致。”
沫心適時的給你送上一杯茶,你端著茶盞以蓋撇去浮茶喝了一口,“五阿哥,你可明白本宮的意思?”
永琪看著你黑沉沉的眼眸,心中一驚,連忙作揖行禮,“永琪明白,謝和娘娘指點。”
你笑看著永琪,“你自小便知道韜光養晦,怎麼大了大了反而不知了呢?”
“是兒臣蠢笨。”若自視過高,反變為狂妄無知!這不就是自己現在的樣子嗎?總想著在皇阿瑪麵前表現,可是卻事事出錯。總覺得自己能力出眾,聰慧,卻不想這助長了自己的功利心,讓自己變得狂妄。
你微微頷首,“皇上當年派你去西陲,便是為了讓你立軍功,為何要讓你立軍功,你如此聰慧,怎會想不明白呢?”
淩雲徹此刻被綁在慎刑司一間空房子裡。自那日夜裡從廡房被“請”出來,先是被囚在牢中,什麼也沒說,什麼也沒做,第二日才將他送來這間空屋,雖是空屋,但他知道,他還是在慎刑司內。
此刻,他頭枕著一塊不知從哪兒來的方磚,昏昏沉沉地躺在濕地上,偏西日頭從屋頂上透下光來,亮晃晃地刺眼。周圍是一片死寂,不時聽到烏鴉淒婉的哀鳴。他試圖挪動一下身子,但沒有成功,下半身已完全失去知覺。
被“請”到慎刑司時他就拿定了主意,準備承受一切酷刑,拚上一死也得保住如懿。
可那都是些什麼樣的刑罰!先是用拶指,後來改為皮鞭,接著又是老虎凳、夾棍。烏大人說這叫“倒食甘蔗,愈吃愈甜”。他昏過去,又被鹽水潑醒。他一醒來便又聽他們問,“與皇後是否有私情?”“靴子是否是皇後親自送的?”“你是否戀慕皇後?”他知道是皇上對如懿疑了心,他是萬萬說不得的。可這刑法最不堪忍受的是用豬鬃猛紮下身尿道——這真是曠古未聞的慘刑。他急痛之下,不禁大叫一聲,“天哪,快,快救救我!”
坐在一旁觀刑的皇上冷笑著拍了拍身邊的烏鴉道,“烏大人飽讀酷吏傳略,通曉各種刑法的功能。彆說是你,就是神仙金剛到此,也是要開口的。”他示意鬆刑,慢慢踱至淩雲徹麵前道,“你是聰明人,豈不聞‘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麼?你不說實話,誰也救不了你!”
“奴才與皇後娘娘卻無私……”一語未了,淩雲徹見拔出來的豬鬃帶著血又顫巍巍地在眼前晃動,像在月下荒塚野地裡突然遇到了猙獰的惡鬼,他“啊!”地慘叫一聲嚎道,“你殺了我,你殺了我!”
“要殺你——就用這根豬鬃!”
“不,不,不——不,你用刀!”淩雲徹睜大眼睛,恐怖地望著黑油油硬挺挺的豬鬃叫道。
“自古刑不上大夫,”皇上笑道,“你可是朕親封的禦前一等侍衛,朕怎肯用刀來殺?說出實話,朕就送你出京,給你一筆錢——十五萬兩銀子!夠了吧?朕保證,決不再尋你,你這一輩子都不用愁!”說著一揮手,行刑的太監又捏著豬鬃便又要來紮。
“天呀!”淩雲徹大叫一聲,掙紮了一下,便昏了過去……再醒過來,隻聽得烏鴉與皇上說的後半句話,“……既然有情……人先不要整死……”
此刻躺在這裡,淩雲徹想起這可怕的一幕,還覺得心頭突突亂跳。天啊!難道他在昏迷中真的說了些什麼?當初他為什麼不咬掉自己的舌頭呢?人,如果沒有落到這一步,真也難以體會此中情味。痛定之後靜心思之,他才知道自己犯了多麼嚴重的過失,多麼可怕的後果在等著自己啊。
在幻覺中,他似乎看見如懿輕蔑的目光,看見她帶著冷笑逼進過來。自己愛慕了許久,心疼了許久的人卻被自己輕輕的一句話推送到九泉之下。
他原本不信鬼神,可現在卻是寧信其有,不信其無的。現在該怎麼辦?九泉之下如何還有臉與如懿相見?假如初審時,不顧一切撞死在木柱上,她會怎樣呢?她會不會日日夜夜悼念自己……這樣,自己也算是走進了她心中。可是現在這算什麼?唉……
就這樣思慮重重,淩雲徹一時熱血沸騰,一時又覺如掉進冰窟窿裡,周身感到透骨寒涼。正在這時,忽覺門外有聲音,過了一會兒,又覺得鐵門無聲地一動,定神看時,才發覺天已經黑了。又過了一會兒,門輕輕地被推開了,他這才確實認定,這決非精神恍惚。此時隻見麵前人影一閃,一個熟悉的聲音貼在耳邊道,“還能撐的住嗎?”
“能……”淩雲徹激動的有些發喘,緊緊抓住烏鴉的衣襟,“我,我……”
烏鴉打開腰間的水囊,對準他的嘴就往裡灌,“放心,你沒說不該說的話。”
淩雲徹心中一鬆,才覺饑渴,他已經幾日水米未進了,連忙大口喝起來,可才喝了幾口,便被嗆得咳嗽不已。
“現在還不能放你出去,這是內服的傷藥,你先嚼一顆。”烏鴉又從懷中摸出一個小盒,從裡麵拿出一粒藥丸,直接塞到淩雲徹嘴中。
烏鴉扶他坐起,將水囊塞入他懷中,低聲急促地說,“我不能久待,這是米湯,你抓緊喝了它,皇後沒事,隻是皇上疑心深種,怕是難以消除。”
淩雲徹的眼睛在黑暗裡閃爍著微光,“不需要讓他消除疑心,隻需要讓他不停的疑心便成了!”他一邊說,一邊握著烏鴉的手,緊緊抖了兩下,“烏大人,謝謝你!”
烏鴉搖了搖頭,“要謝的是你自己!”若不是他能撐下這些刑罰,也不會有以後。
“你快走吧。”淩雲徹催促。
“撐下去。”
淩雲徹躺在地下,想著那個傲雪欺霜的人笑了,為了她,他一定會撐下去!
“皇上報複心重,也不知這次能放淩雲徹一命嗎?”程嬤嬤扶著你,烏鴉和李玉跟在你身後。
李玉牽著十二阿哥,聞言心中一驚,果然是皇上嗎?皇上果然因為茂倩的告發偷偷處置了淩雲徹嗎?
“死罪難逃,活罪難免。” 烏鴉冷硬道。
你直視著仿若走不到頭的長街,“皇上疑心的不僅僅是淩雲徹,還有皇後,他定不會隻淩辱淩雲徹解心頭恨,必然還會淩辱皇後。”
你輕輕歎息,“對如懿來說,最大的侮辱會是什麼呢?”
烏鴉目視著前方,“皇後一身傲骨,品性高潔,淩雲徹又是自從冷宮開始便事事幫扶她,對這種心性的人來說,侮辱她並不能讓她屈服,可若要侮辱淩雲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