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晞月重生(一百二十八)
一開始,總還是有盼頭的。便是無了聖寵,到底也是唯一的皇貴妃。隻要繼續順應帝心,絕無錯漏。原本想著借淩雲徹一事徹底打擊如懿,讓皇上惱了她,繼而廢後,這樣以自己的資曆,連連生子,若要重立皇後一定會是她。可她心底知道,不會了,永遠都不會了。除非,除非有一曰母憑子貴,她才可以立於不敗之地。
皇家少年知事早,七歲的永琰什麼都懂,在魏嬿婉去阿哥所看望的間隙輕聲問,“額娘就這麼想做皇後嗎?”
魏嬿婉撫一撫鬢發上累垂的九鳳金絲轉珠步搖,柔聲道,“永琰,額娘苦心保全了自己半世,若真有那一天,也算能鬆一口氣了,”
雖然早熟但仍然有些懵懂的永琰心中有疑問,做了皇後便好嗎?如今的皇額娘便比其他人更自在嗎?
永琰不置可否,隻輕輕搖了搖頭,“額娘這些年人前風光,人後的酸楚,兒子也知道些許。皇阿瑪不讓您與我們親近,您就擔著一個皇貴妃的名頭,還有宮中宮人,也都說您做下了種種惡事,如今皇阿瑪留著您,僅是因為若是您死了,兒子麵上會無光。”
魏嬿婉被兒子說中刺心事,心底酸澀。這些年,縱然位份未降,可皇上偶爾看向她的目光,卻讓她情不自禁地打個寒噤。她怕啊,她怕突然有一天皇上會下了一道口諭突然殺了她。
這樣想著,她的語調不覺冷然,“璟妧和璟嫿不過是女兒,對額娘來說無妨的,永璘尚年幼,也無妨。永琰,隻要你爭氣,你皇阿瑪喜歡你,額娘就有指望。”
永琰輕聲道,“兒子前幾日聽到四哥、五哥和十二哥在一起聊天,他們都不要皇位,說這個皇位……”
魏嬿婉怔了怔,旋即正色,“你莫管他們,他們想要,你皇阿瑪也不會傳位於他們的。”四阿哥早就沒了繼位的可能,皇上疑心了五阿哥,又有一個和敬在其中,不會讓他繼位,至於十二阿哥,如今皇上如此厭惡皇後,璟兕又是這樣惹皇上厭煩,皇上多少會遷怒於十二阿哥。隻是若是要讓十二阿哥絕了繼位的可能,還是要多籌謀。
魏嬿婉忽然有些傷感,低聲說,“永琰,你不要管他們如何想,他們不想要,你一定要想。若是你做了太子,額娘的處境也能好一些……”
永琰凝神片刻,“皇阿瑪有他自己的考量,並非兒子想不想。”
見永琰唯唯諾諾的模樣,魏嬿婉心中有恨,“若不是當年先皇貴妃、皇後輕待你,你如何會這樣……”母子不親,性格懦弱。
永琰並未再說些什麼,因為進保已經進來了,催促她快快離開。
出了阿哥所,她便轉去了養心殿,已經這樣了,越是謹小慎微的躲著,越是會被皇上遺忘。她必須日日去太後、皇上麵前露一個眼熟,哪怕是日日遭受種種羞辱。
養心殿中片片梅花,是魏嬿婉最討厭的梅花。原本養心殿中飾物很少用梅花的,後來是那拉氏那兩個年輕答應說喜愛梅花傲雪怒放,皇上寵愛她們,為得她們歡心,便將殿中種種都換成了梅花紋飾。
魏嬿婉並不喜歡,每到此處,她便會想起,想起喜愛梅花的皇後。曾經皇上因她愛梅喜愛梅花,而後因她喜愛梅花而厭惡梅花,如今因年輕妃嬪喜愛梅花又喜愛起了梅花。想到這裡,她的唇邊凝成了一道冷冽的笑。想必皇後娘娘每日前來也是心中憤恨唏噓不已吧。
是,她是輸了,輸的淒慘,可是烏拉那拉·如懿又贏了嗎?不過跟她一樣,輸的淒慘。想起如懿,心中可憐、嘲笑她之餘,魏嬿婉還是恨意橫生。
“太醫怎麼在?皇上怎麼了嗎?”她問李玉。
李玉諾諾,隻道皇上微感不適。魏嬿婉不好發作,畢竟李玉是皇上麵前最得寵的人,隻是殷勤走了進去。
皇上身子不適,側臥在榻上,睡得酣熟。房中藥物的苦澀中有一縷淸香溢出,那是一種難得的湯飲,幾近失傳,唯宮中仍有秘藏,名叫桑落青梅飲。每至桑落時,取存著的青梅和泉水釀製而成,香醑清甜,又有微酸,彆調氛氳,淸香四溢,聞之心悅。
魏嬿婉知道多半是皇上飲藥後嘴裡發苦,喝了這個,於是問道,“皇後娘娘來看過了嗎?”
李玉道,“來過了,伺候了皇上服了藥才離開。”魏嬿婉再為皇上、太後所不恥,也依然掛著一個皇貴妃的名頭,他伺候皇上久了,心中也是明白,皇上留著她不過是因為十五阿哥永琰,麵上少不得恭敬。
皇上生得白淨,加之風寒體熱,雙頰上泛起酡紅,軒眉漆黑,讓光影映著麵頰,越發顯得輪廓有致。魏嬿婉還記得第一次見到皇上,那時的他正值壯年,加之保養的極其好,是一個翩翩俊美。如今老了,還有些俊美的影子,卻越發顯得油膩。就像是禦膳房進入的剛宰殺好的生豬,白生生,軟趴趴,油膩膩的一坨肉。
殿中有湯飲的甜香,中人欲醉。
她記得《詩經》裡的句子,皇上曾經教過她,還是聽皇後念過:桑之未落,其葉沃若。於嗟女兮,無與士耽。桑之落矣,其黃而隕。士也罔極,二三其德。
有些句子記得模糊,她還記得最末的詩句:及爾偕老,老使我怨。淇則有岸,隔則有泮。總角之宴,言笑晏晏。信誓旦旦,不思其反。
那仿佛,是一個女子錯付了終身的詩。
魏嬿婉來不及喟歎,那是故事裡的事,與她並不相乾。人世花開花落,她顧著自己還來不及。
她想著皇上這回不適突如其來,若能悉心照顧左右,說不得會勾起皇上舊情,緩和她與他脆弱無比的關係。於是她上前細看,輕輕喚了幾聲,見皇上隻是熟睡,也不敢再喚。
魏嬿婉鬆一口氣,她心中其實是怕他醒來的,她怕他冰冷的眼神,含帶著侮辱的話語,“皇上忙於國事,偶感不適也是有的,隻是下回你得提點著,彆讓皇上傷身。”
李玉苦笑,“是,隻是奴才勸不住。”夜夜折騰,日日服用海狗丸、各種增強男性的湯藥,身體如何能好。
這些年皇上的性子益發孤行,不停勸慰,魏嬿婉當然知道。她才不會像皇後一樣,不管不顧便上前勸誡。有時候她甚至會想,若是皇上突然薨逝了,無論誰做皇上,她總歸是太妃,也能安度餘年。可是心中又屢屢不甘,榮華沒有,富貴沒有,做了太妃又能如何?
她吩咐了李玉出去,自己一人伺候。
李玉忙道了是,含著一抹笑跪安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