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本就是一個惡人,不怕報應。你怕的是這輩子帶著遺憾,抱著恨意死去。
來不及再說什麼,軟轎便已將如懿送了出去。
如懿是在長街上掙紮著下來的。
她的手心全是潮濕的冷汗,涔涔地洇濕了掌心的每一條細紋。她的膝蓋酸軟如綿,她半倚著危危紅牆,那種虛脫的無力感排山倒海吞襲而來。
不,她一點也不想靠著這堵臨淵般的紅牆。她淚流滿麵,說不出一句話,一掌,又一掌,重重地拍在牆上。以掌心的刺痛,軟弱的力量,來撼動這一切。她想出去,想出去。她這一生,從未如此刻,發瘋般地想要出去。
她心愛的孩子,心愛的男子,她的青春,她的來日,全部折墮在了這裡,成了紅牆之下的暗沉的餘灰,琉璃瓦上點綴的浮光。
那是她的半生嗬!
她精疲力竭地倒下,無聲地哽咽。末了,還是蓉佩強扶了她進了翊坤宮,再度重門深閉,不見來路。
“啪!”
響亮的耳光聲讓周遭細碎的談話聲瞬間停止,除了風聲便隻剩樹葉撲簌簌碰撞著掉落的聲音。
汪芙芷反應最快,在伺候宮女的攙扶下小跑上前,扶住皇上,一下下順著他的胸口,“皇上彆氣,這是怎麼了?”
愉妃傷心過度,幾日都是在床上蔫蔫的。榮親王的喪儀是由穎貴妃和和敬公主協助內務府辦下的。明日發喪,今日宮中各個庶母得了吩咐,也都一一出來拜祭。
“毒婦!朕的兒子死了,你竟然再笑。”
魏嬿婉跪在永琪的棺槨前,淒淒哭著,“皇上,臣妾沒有啊。”她怎麼會這麼做,怎麼敢這麼做,她還想借著五阿哥喪儀好好在皇上麵上刷一刷存在感呢?
皇上也不作聲,緩緩靠近魏嬿婉。他的指尖冰冷,全無一點暖意,抬起魏嬿婉眼的臉,凝望片刻。他荷荷一笑,驟然發作,連扇了數十下耳光。魏嬿婉眼前一片金星閃爍,腦中又酸又漲,好像口鼻都浸泡在一缸陳醋裡。耳朵裡做著水陸道場,嗡嗡地鐃聲鑼鼓聲喇叭聲,遠遠近近地喧騰著。
皇上的聲音隆隆的,像雷聲在響。“朕知道,你一直想讓永琰為太子,朕今天就明確告訴你,即便是朕的兒子都死光了,也不會讓那個廢物為太子!”
她的腦袋有千百斤重,根本抬不起來,唯有溫熱的液體滾落在手背上、衣袖上。她眯著眼睛看了半日,才看清楚那是自己的血。
那麼多的血,從鼻腔、口角滴落而下。魏嬿婉嗚咽著,像一隻受傷的獸,垂死掙紮,“皇上,臣妾真的沒有啊,臣妾怎麼敢生了這樣大逆不道的念頭。”無妄之災,她不過是想來哭一哭,怎麼就這樣了呢?
汪芙芷嘴角噙著一抹笑,樂嗬嗬的看著魏嬿婉,出口話語卻是字字誅心,“皇上,您彆這麼說,十五阿哥除了懦弱了些,也沒您說的那麼廢。真要是無能,也定是因為額娘出生太低,汙了皇家血脈。”魏嬿婉笑了嗎?誰知道呢?誰管她笑沒笑呢?隻要皇上覺得她笑了就行。
魏嬿婉的孩子們站在一旁,看著親生的額娘如此卑微,如此淒慘,卻不敢上前。十五阿哥永琰被父親說無能,是廢物,更是白了一張臉。皇家母憑子貴,子又何嘗不是子憑母貴。他們的生母這樣,他們雖是公主阿哥,卻也受不到什麼優待。每每看著七公主璟妧有穎貴妃照顧,又因穎貴妃的娘家榮耀,心中不免心酸,會抑製不住的想若是自己一出生便被送給了家世好的娘娘撫養是否會不一樣。
皇上撫著胸口坐下,“朕告訴你,除非朕死,否則永無繼位可能。”
這話及其的厲害,在場的官員們都低著頭,心中卻打起了小算盤。
魏嬿婉曉得自己在皇上眼裡不過是一隻被戲弄的小鼠,這數年的撥弄戲謔,齒爪間的苟延殘喘,把她拖得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可即便如此,她也惜命,舍不得死去。
她跪行至皇上腳邊,“皇上,皇上,臣妾真的沒有啊,五阿哥逝世,臣妾也是傷懷不已。”她抬頭看著皇上,“皇上,這裡這麼多人,即便是臣妾與五阿哥有仇,心中快意也不會在這裡笑啊……”
汪芙芷涼涼道,“這可不好說。”她眨了眨眼,滿眼的無辜,“淑嘉皇貴妃一脈的皇子無了繼嗣的可能,如今五阿哥殤亡,十二阿哥也受到了牽連,所剩的皇子不就是您的兩個兒子了嗎?”
“你——”魏嬿婉怒瞪著她。
皇上笑了,“好好,你倒底不是一般人,朕親眼所見你笑了還能如此巧舌如簧。”
淚水潸然而落,她是真的不知道為何會這樣。
汪芙芷笑的燦爛,手中拿著一個小小的蘑菇,是如此的眼熟。蕈菇!是蕈菇!是她買通了禦膳房廚子吩咐他日日下在十二阿哥餐食中的蕈菇!是會讓人產生幻覺的蕈菇!
“你竟敢——”她伸手指著汪芙芷。
這可是你找來的啊,與我何乾?她無聲的回道。
“皇上,趕緊派人將她送回宮吧,莫不要因一個出生低微的人影響了榮親王的喪儀。”汪芙芷柔聲對皇上道。
她一口一個出生低微,句句如同一把刀,直直插入魏嬿婉的心口。出生不好,家族無人,是她此生最大的痛處。
皇上下令將令皇貴妃送回宮中禁足,汪芙芷帶著挑釁看了她一眼,視線又掃過她的孩子們。無聲道,老實些還能留住一條命,若是還不老實,我連你的子女一起收拾了。
走了一個心機深沉的皇貴妃又來了一個癲狂的惇貴人!
穎貴妃看了看汪芙芷,轉身離開。當年的皇貴妃也好,今日的惇貴人也罷。她根本就不怕,她隻要做好她的事情,不去想不該想的事情,憑借著身後的蒙古諸部,她定能在宮中安養一生。也便隻有如同令皇貴妃一般出生低微,身後無依無靠的人才會想那麼多,想要那麼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