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晞月重生(一百四十二)
時欺深寒,冬雲冥冥。
皇上審完伺候璟兕的宮女,已是天色昏暗。宮女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皇上問,她便答。口舌饞涎之間將五阿哥中箭那一日五公主做的事情一一都說出了。
皇上聽到最後,全然麵無表情,“你說五公主讓十二阿哥去林子中等她?還說遺留了一個弓箭讓他撿起?”
宮女點頭,“五公主沒讓奴婢入內伺候,奴婢聽著好像是這樣。”雖說皇上派他們在五公主身邊伺候兼帶著監視五公主言行,可是人家兄妹聊天,他們也無法一直在身邊。
皇上頷首,“朕知道了,你下去吧。”
幽深曠寂的宮室內,一幛白象牙嵌玻璃畫描金花鳥大屏風隔開了方才的審問,屏風一側鎏金花鳥香爐的鏤空間隙中嫋嫋升起辛夷香,木香特異,略帶辛味,香似乎已經燃了大半,滿室都是嫋嫋的香,帶著肅殺的氣息,叫人心生絕望。
皇上很是平靜,喚道,“出來吧。”
璟兕踟躕而出,不敢看端坐著的皇阿瑪。她的雙足如同踩於荊棘之上,每一步都在滴血。
皇上靜靜看著她,“她所說的可有冤枉了你?”
深切的恐懼像釉麵上細細的冰裂一樣,在一瞬間淺淡地布滿了全身。
璟兕眼睛發直,喉嚨乾澀到了極處,還是忍著痛發出破碎的音節,“皇阿瑪,我不知道……”
“不知道?”皇上嗤笑,“朕雖一直說永璂軟弱,常常斥責,但永璂的性子朕是知道的,他絕對不會做出這種事情。自從他被朕囚禁,無論怎麼問,他就是一句話不說。朕知道他是在包庇某個人,隻是怎麼也沒想到這個人會是你,朕的五公主,朕的好女兒。”
畏懼到了極點,璟兕忽然滿心舒展開來,她冷冷抬眼,索性豁了出去,“就是我又怎麼樣!”
皇上滿眼戲謔,“那麼你打算怎麼為朕解惑?”
“我沒有殺五哥!”這句話,她說得坦然而氣足。
皇上對她的說法毫不意外,“哦,你隻否認這件事?也就是說蓄意陷害永璂的事情確實是你做的嘍。”
“是,是我陷害的永璂,那又怎麼樣,反正不是他做的,早晚查清楚。”
皇上渾然不在意,隻是語調涼薄,“永璂是你一母同胞,對你也是照顧疼愛有佳,你為何要陷害他?”皇上突然笑了,“是誰殺了永琪,你是否在之前就知道了有人要殺永琪?”
璟兕看著他,咬了咬唇。皇上見她這樣,便知道了。他失去了僅剩的平和,目光如劍,恨不得在她身體上剜出幾個洞來。他深惡痛絕,“你這個毒婦!我怎麼會生出你這種女兒!為何要害永琪!”
“還不都是跟你們學的。” 璟兕森然一笑,“您不是說過嗎,所有孩子中我和您最像。再說了,是我害他嗎?是他先不顧兄妹之情汙蔑陷害我的,既然他都不顧親情了,我又為何要顧!”明明是皇阿瑪誇她做事果斷決絕,有帝王之風,明明是皇阿瑪把她送給皇貴妃養育,明明是他們把她變成這樣的,如何現在又怪她!這麼多年來,他哪一日不疑心永琪,如今讓他忌諱防備猜忌的永琪死了,他倒是後悔了,倒是賣弄起父子親情了?
皇上頹然坐倒,他已是位老人,哪裡受得住這般刺心之語。狂熱的惱恨之後,悔意冰涼襲上心頭,“永琪害你?若不是你額娘定要將你送出宮,若不是你非要跟她走尋什麼自由,如今的一切都是你自己咎由自取。”莫要說什麼不得已,這麼一個大活人若非主動,怎麼能輕易帶出。“是,朕是明知你說的是對的也要向著永琪,因為永琪顧及了皇家的臉麵,朕的臉麵,你沒有!”難道要讓他承認跑了一個妃子嗎?難道要讓他承認他親封的皇後同這個妃子一起計劃,還帶走了自己的女兒嗎?
“臉麵!”璟兕輕哼一聲,“你還有臉麵嗎?你彆以為宮中人不知道你做下的齷齪事,他們隻是不敢說而已。”璟兕突然拍手笑了,“痛快!真痛快!”
皇上迫視著她,“痛快?你痛快的是朕最出色的兒子永琪死了還是你借彆人收殺了永琪?”
門外守候的李玉豎起耳朵聽著門中的話,心中火急火燎,他猛然想到,皇上突然將皇後娘娘送出宮,是否就是為了今日審五公主?如今皇後娘娘不在宮中,十二阿哥又被禁足,誰還能幫她求情呢?
“快,快去通知太後。”李玉叫過小太監,匆忙道。
“是誰殺了永琪?”他問。
璟兕揚著下巴,“是你害了他。若不是你貪念皇權久久不肯退位,不肯立太子,猜忌心重,又怎會逼的五哥有了異心?若非他有了疑心,又怎會死的突然!”
皇上緩緩的閉上了眼,而後緩緩張開,“是富察氏族還是她?”
璟兕咬牙,“是你!”是誰?她也不知道。她隻是路過烏雅氏族的帳子,聽到了富察·富恒和老夫人的談話,說是有人埋伏於林中,準備射殺五阿哥。富察·富恒聽了後並沒有任何反應,未曾阻止,未曾上報,更不曾細細詢問,仿若沒有聽見。
皇上麵露悲色,“永琪、永璂都是你的親兄長,你如何能如此心狠?你的良心呢?”
“良心?”璟兕嗤之以鼻,“你對我們有真心嗎?我們不過是你證明大清血脈昌盛的工具,我們不過是那些女人在後宮生存的保障。”
夜間北風大作,紅腫著雙眼的璟兕跪坐在金磚地上,任朔風寒氣將她臉上的淚水斂聚成冰,她的身軀炒已經麻木,膝蓋上的痛楚渾然不覺,隻是以眼中的嘲諷,仰望著燭火紅焰側的垂暮父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