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先是因為她自己的原因，再加上這個莊園裡還有一個可惡的男人——芥川龍之介。

泉鏡花非常非常害怕他。

六個月前，芥川龍之介將泉鏡花送去地下室讓魏爾倫訓練。

而在這六個月期間，芥川龍之介通過手機控製已經瀕臨崩潰的泉鏡花殺死了三十五個人。

這個來自黑手黨的瘋犬不斷告訴泉鏡花，無能之人沒有活下去的權利。

可泉鏡花內心終究隻是一個脆弱的小女孩。

父母枉死，自己也被迫淪入黑暗，成為劊子手。這讓一個喜歡兔子的小女孩該如何自處？

所以當把炸彈綁在身上的時候，泉鏡花已經做好了死亡的準備。

可是她沒想到，會有人救下她，把她帶到這個溫暖的地方來。給她準備好吃的食物，漂亮的衣服，舒適的房間。

沒有人會逼她去做任何事。掛在衣櫥裡已經搭配好的衣物、餐廳裡永遠溫熱的飯食、不限量的甜點……

可歐利蒂絲莊園對她越好，泉鏡花就越恐慌。

她認為身為罪人的自己，是不應該，也沒有資格得到這份溫暖的。

這樣的生活應當是那些心地善良的好人才能夠享受的。

而她這樣的罪人，不論怎樣都是活該，哪怕是去死。

太陽西斜，泉鏡花正想往房間裡走，卻迎麵撞上了正朝花亭走來的紅夫人。

雖然不是第一次見麵了，泉鏡花看著那絕對的美麗還是感覺到眼前有些眼花繚亂。

“下午好，泉鏡花小姐。”

泉鏡花沒想到的是，這位尊貴的皇後殿下居然會對認識她，甚至還跟她打了招呼。

“您……您好！”

她不免得有些結巴，並且對著紅夫人行了一個不倫不類的屈身禮。

“你好，我帶了甜品，來陪我一起享用一些吧。”

紅夫人的語氣溫柔但又不容拒絕。

那種久居高位的上位者氣息撲麵而來，泉鏡花沒辦法拒絕，隻得跟著紅夫人又坐回花亭的椅子上。

“你好像有很多心事，”紅夫人端起一杯紅茶，溫柔地笑著：“如果你不介意，可以告訴我，我可是非常擅長調節貴族夫人們的矛盾的。”

原本低著頭的泉鏡花眼瞳睜大了一下：“真的——真的可以嗎？”

但她聲音很小，而且很快又低下了頭，不願意再開口。

眼看著她又開始陷入自閉的狀態，紅夫人殼子下的玉千葉眼珠子咕嚕咕嚕轉了幾圈，有了個主意。

“你不想說的話，那就讓我來講一個故事吧。”

沒有等泉鏡花的聲音，夫人那略有些沙啞的嗓音慢慢地開始講述一個過去的故事。

“曾經有一個天真的公主，她從小就享受著最好的待遇，吃著最昂貴的食物，穿著最華麗的禮服。每一個見過她的人都會稱讚她為全世界最美麗的公主，每一個人都會愛上她。在所有人的稱讚中，她漸漸長大，喜歡音樂，藝術，舞蹈，美食……”

泉鏡花偷偷抬起頭，可眼前那美麗的皇後並沒有看向她，於是她也不再低下頭，而是抬著頭聽著這個過去的故事。

“可是身為公主，她也有很多身不由己。”

“在她十五歲那年，被她的母親，也是他們國家的女皇嫁給了隔壁國家的太子。”

“公主以為自己未來的丈夫會是一個高大英俊的偉岸男子，於是她高高興興地準備出嫁。在臨行前，她的母親告訴她，要讓隔壁國家知道什麼叫真正的天使。”

皇後的聲音頓了頓，聲音又低啞了一些。

“公主帶著滿腔的少女情懷來到這個完全陌生的國家，她的美麗讓人讚歎，她做到了她母親讓她做的事。可她並沒有得到她心目中完美的丈夫。她的丈夫並不偉岸甚至算得上矮小，麵容也不英俊，一心沉迷於機械製造。甚至生理上還有缺陷，對年輕熱情的公主毫無興趣。可公主又有什麼辦法呢？她的丈夫不愛她，她的故國遠在天邊。”

“於是成為皇後的公主開始開設宴會。因為隻有在那些喧鬨中，她才能感覺到自己還活著。”

“可是一切都在一夜之間改變了。”

皇後抬起頭，眼睛裡有淚花閃過，可她高高昂著頭，不肯讓眼淚落下來。

“因戰爭而衰敗已久的王室被顛覆了，高高在上的皇後成為了階下囚。她喜歡的宴會成為了最後壓死她的一根稻草，一句莫須有的謊言將她釘在了恥辱柱上，永生永世。”

“她被判處死刑，她的王冠隨著她的頭顱落到地上。而在死之前，她隻聽到了百姓的歡呼，慶賀著她的死亡。”

泉鏡花有些驚恐地睜大眼睛，她尚且年幼的世界觀根本無法想象怎麼會有人歡呼彆人的死亡。

“那句謊言……是什麼？”

“農民沒有麵包可吃，為什麼他們不吃蛋糕呢？”

皇後看著遠方，瞳孔放空，連聲音都變得虛無縹緲起來。

“她從來沒有說過這句話。”

“她會為城堡中的窮人籌款，會關心窮人和平民。作為皇後，她所有的奢侈都是在貴族的範圍內，甚至是三代皇後中花銷最少的一個。”

“泉鏡花小姐，”那雙美麗的水霧縈繞的藍色眼睛望向泉鏡花，“她真的是個如此不堪的皇後嗎？”

泉鏡花年紀還小，她沒有太多的形容詞。可她看著眼前的皇後，隻覺得她仿佛快要碎掉了。

“不！不是的！”

泉鏡花抬起頭，滿臉淚水地望著眼前的紅夫人。

“她隻是身不由己。”

因戰爭而衰敗的王室是無人可撐起的巨龍。繁華的表象會在巨龍倒地的那一刻轟然崩塌。

那些被戰爭和賦稅壓垮的百姓隻會把一切的錯誤都推到王室成員頭上。

而皇後，是最容易被吃掉的棋子。

“是啊，鏡花。很多時候，身不由己的我們甚至沒有能力去抵抗即將到來的絕望，可隻想著用死亡逃避反而是最懦弱的選擇。每個人都應該有一次自己選擇的機會，無論是走向光明還是永墜黑暗。”

紅夫人走到泉鏡花麵前，慢慢地半蹲下，和她麵對麵，溫柔地注視著她的眼睛：

“那位皇後在死去三百年後終於被洗清了罪名。但鏡花還活著，那就努力在活著的時候將一切責任承擔起來。要麼被永遠關進暗無天日的地牢等待死亡，要麼做一些正確的事，讓那些孩子再次露出燦爛的微笑。”

她把精致鋒利的小刀放在泉鏡花手心裡。

“所以這一次，由你自己來選。”

泉鏡花眼瞳震動。

這是第一次，她擁有自己選擇的權利。不是母親強行傳承給她的「夜叉白雪」、不是芥川龍之介告訴她的“沒有能力的人，沒有活下去的資格”、不是被迫來到歐利蒂絲莊園。

她的目光落到手裡銀製把手的小刀上，慢慢地握緊了拳頭。

“皇後是最容易被吃掉的棋子，”那位溫柔美麗的夫人背著光注視著她。

“但紅夫人不是。”

聰慧如泉鏡花當然知道她沒說完的話。

紅夫人站在她背後，她永遠不會是被吃掉的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