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麼要來到日本?”端木瞳有些茫然地眨了眨眼,似乎不明白禪院甚爾為什麼會對這個問題感興趣。
“因為華國那邊對外很嚴,拿到你之前的資料的時間晚了點。不過果然還是很好奇啊!因為從經曆上,瞳你完全沒有表現出過對於日本的興趣啊!大學畢業被人才引進到這邊看上去也隻是個巧合呢……可瞳你是看得到詛咒的吧?為什麼要離開安全的家鄉來到這鬼地方呢?”禪院甚爾看似不經意地問道。
這也正是他覺得違和的地方——他很肯定端木瞳跟禪院家有關聯,咒力的運轉軌跡也好、本家訓練過的習慣也好……這些都是去過禪院本家才能擁有的東西,可經過這段時間的相處,他也很肯定對方並沒有什麼易容、變裝相關的術式或能力,若不是直覺肯定她對自己沒半點惡意,他一定會以為這是禪院家針對他的又一次試探……啊,果然還是有點在意啊。直毗人那臭老頭彆是喝太多把腦子也喝沒了,才會到現在還讓禪院扇在那裡蹦躂。
“是啊……為什麼要來呢……”端木瞳頭枕在胳膊上喃喃重複著他的問題,腦中不禁隨著他的話語想起了海那邊的故鄉。
她的家鄉啊,是一個美麗和平的地方。當初要來日本的時候,父母一開始也是反對的。雖然她一直跟他們說是喜歡實習那家公司,自己學的軟件工程專業屬於新興行業在日本發展前景更好……但她心底其實知道不是這樣的。在老師給出的實習單位名單裡看到有日本公司的時候就莫名著了魔似的選了,因為工作優異接到了日本總部的橄欖枝,一切看似巧合的事件背後是她的努力。原本她以為是因為不知該如何與此世的親友相處而想要遠離,但此刻才突然驚覺:不是這樣的!
明明她如果想要躺平做鹹魚,想要遠離劇情主線,不跑來日本就可以了呀!可現在經人提醒,才恍然發覺:不是劇情碰瓷了她,而是她一直,一直下意識地,就好像著了魔似的,拚命努力著要去日本呀。
“我明明……是那樣害怕著踏上這塊土地……這片肮臟的、充滿了殘穢陰暗的土地……剛下飛機就覺得空氣好沉悶,惡心得都要吐了……”她斷斷續續地吐露著剛來到日本時的悲慘經曆。
“公司裡上下階級尊卑鮮明,職場性彆歧視也很嚴重,每一天醒來都不想睜開眼。哪裡都能看到那些漆黑惡心的玩意……”
這個世界上也隻有日本才會有那麼多的詛咒。天元的結界就像個大型養蠱場,汲取著這塊土地上人類的咒力培養咒靈及咒術師。其實根本沒什麼解決不掉的詛咒,不過是這個島國的上層割舍不掉咒術師這份強大的力量罷了。就好像仙人隻能生活在有仙氣的仙界,強大的咒術師也隻會出生在一定濃度的咒力環境中,連咒術也需要環境中咒力濃度達到一定的程度才能發揮出強力的效果。天元的結界除了作為各大咒術家族展開結界的基點,更大的作用在於攏住空氣中極微量的遊離咒力,鞏固日本與整個世界格格不入的高濃度咒力環境。端木瞳有時會覺得,這個國家從上層開始就爛透了,古板守舊,死抱著過去的榮耀不放,打壓年輕人,否定新事物,這樣一棵根部已經腐朽的巨樹,想要獲得新生簡直難如登天。生活在其中的日本人可能並不明白,出生在華國的她卻能清楚辨彆其中的不同。想要創造一個沒有詛咒的世界其實相當簡單,像她的祖國,就早已做到。那裡早早就普及科學反封建迷信,讓民眾對神神鬼鬼失去了敬畏,再配合神州大結界,將一切幻想生物都與人間世隔絕開來。君不見山海經中的各種神神怪怪,哪個不比詛咒強大詭譎?曾經的神明、道士、天師們,哪個不遠超目前所謂的特級咒術師?會落到今日的岌岌無名,不過是為了守護眾生的大義而心甘情願地與神鬼們一同被封印住力量,而後因為各類靈氣、咒力等非人力量的枯竭而衰退式微罷了。她明明是一直為那樣強大的祖國驕傲著的,所以她當初——
為什麼要離開那個安全和平的家鄉,硬要來到這個危險的彈丸之地的呢?
大腦中傳來一陣蜂鳴,有什麼莫名的力量在阻止她繼續想下去。
一雙粗糙溫熱的大手按上了她的太陽穴,力道略略偏重,對現下的她來說卻恰到好處,在有規律的按摩下頭痛被很好地緩解了。
禪院甚爾一邊幫她按摩著頭部一邊觀察著她的表情,心裡卻一點點沉了下去。
情況不太對,端木瞳這情況,分明像是被人下了強力暗示,是催眠嗎……不,催眠對咒術師幾乎沒有效果,更有可能是與人定下了束縛……還需要再觀察一下。
“瞳你是喝多了嗎?先閉上眼睛休息一下吧……”
端木瞳依言閉上了眼睛,卻並沒有聽他的話休息,反而更用力地在記憶裡挖掘起她那麼迫切地想要來日本的原因。也許是酒精的作用,她的思維就像鏽住的齒輪那樣滯澀,每牽動一下思緒就會感到一絲疼痛,但她在恐慌之下,竟硬是忍耐著疼痛硬是撬動起那個齒輪,她有一種感覺,她已經快要摸到那個真相了,可與此同時,一種莫名的心慌感驀地從心頭升起,並且越來越重,仿佛在提醒她即將打開的是一個潘多拉的魔盒。
可她已經不能停下來了,她有預感,如果此刻她沒能突破這種束縛,她將與真相失之交臂。於是她咬著牙,拚命拚命地運轉著遲滯的思維,在這種拚死的努力下,那個齒輪終於鬆動了,它輕輕地往前滑動了一格,她先是感到心頭驀地一空,而後,一股不甘與怨恨從心頭升起——
像是失神了那般,她停頓了好一會兒,才輕聲呢喃著:
“啊……原來我隻是,不甘心?”
那股不甘盤踞在她心頭,之前被牢牢地束縛住,咆哮著不甘心。看不見、沒有觸及的時候覺察不到,一旦看到、接觸到了,這股情緒就乍然爆發了。
“不甘心……我,想要再一次來到日本,然後……”
“然後?”禪院甚爾下意識地追問,而後看到安安靜靜的女人身上忽然泄漏出大量咒力。想起上次的經曆,他不由得慶幸剛才將醜寶丟在樓上房間裡照顧臭小鬼了,不然現在客廳很有可能就一團亂了。不過眼下看來,情況似乎比他預想的更糟糕呢。
眼看著咒力纏繞在端木瞳全身,帶動著她站立起來,禪院甚爾不由得乍舌,這根本不是束縛,而是更糟糕的一種情況。
“瞳……你這是,被誰詛咒了嗎?”
“詛咒?”她歪了歪頭,像兒童般天真懵懂,而後包裹全身的咒力流動,指引著她再度墜入夢境。
依舊是每晚都會夢到的那個場景,地上的屍體八年如一日地躺著,不過今晚與往日不同,他驀地睜開了眼睛,嘴巴一開一合,發出無聲的詰問,讓她明白了一直以來籠罩心靈的困惑由來。
“啊啊……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難怪咒力能夠被咒靈吸收並強化咒靈,因為這本就是一個死人的咒力啊……
所以才會八年如一日地做夢,夜夜在夢中重現死前的那一幕……不是老天爺讓她看著,而是她自己要叫她看著……
“你在不甘嗎?所以詛咒了我,驅使我來到這裡……找到這個人……”
“喋喋不休的,是嗨起來了嗎……我撤回前言,瞳你的酒品可真是糟糕啊。”禪院甚爾躲過她一記直拳,眼見得一把實木椅子被打穿,有些頭疼,不得不引著她往外麵的庭院去。“等你明天醒來會心疼死的吧?看在我這麼儘心儘力保護資產的份上,應該不能把責任全怪到我頭上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