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隆發現繈褓中透出一絲光亮,但頭上的那角被子仍未掀開。大殿的門開著,冬夜的冷風在殿內打著旋兒。
宮女寺人來來往往,為大行皇帝沐浴,依照先例為大行皇帝穿上金縷玉衣,口中含珠玉,並在大行皇帝身下鋪了一大塊寒冰。
小殮完成後,宮女寺人們又忙起大殮。大殮就是將大行皇帝裝入梓宮(棺木)之中。梓宮放在章德殿的正中央。
劉隆看不清外麵發生了什麼事情,隻能在繈褓中跟著眾人一起哭。不知過了多久,劉隆感到抱自己的人換了。
是大長秋。劉隆根據壓抑的哭泣聲判斷出了那人。
大行皇帝入梓宮,謁者引嬪妃公主命婦、宗室諸侯、公卿大臣等人根據禮儀到相應的位置站定。
鄧綏率領公主、妃嬪以及宗室命婦在東向,被鄭眾抱著的劉隆和劉勝站在東西向,皆伏地哭泣。
大鴻臚傳聲:“哭。”群臣皆哭。
三公登上台階,按照禮儀往大行皇帝的梓宮中放置珪、璋、璧、璜、琮等物件……
在眾人的哭聲中,終於入殮完畢。
鄭眾抱著劉隆伏地哭的時候拉開了被角,露出了一雙哭得通紅的眼睛,並將劉隆的臉對著自己,避免被寒風直接吹著。
太尉張禹、司空徐防以及司徒梁鮪(音偉)起身。大鴻臚叫止,眾人皆止住哭泣。
太尉張禹向鄧綏上奏《尚書·顧命》,末道:“國不可一日無君,請皇太子於靈柩前即位,請皇後為皇太後。
鄧綏立馬止住哭泣,起身,語氣沉靜,給人以安心的感覺:“可。”
謁者引眾人退下去換吉服,鄧綏和抱著劉隆的鄭眾回到後殿,也開始換衣服。
因先帝病情來得急,以及最後時刻才確定皇位繼承人,且劉隆年幼,所以宮中沒有備劉隆的龍袍,而是用龍袍料做的繈褓代替了龍袍。
劉隆年幼,頭皮嬌嫩。鄧綏怕小兒頭上有束縛哭鬨不止,故而帝王佩戴的冕旒也省去了。劉隆僅僅戴了一頂黃緞麵的護耳皮帽。
鄧綏脫下皇後吉服,換上皇太後吉服後,立馬過來看劉隆,見劉隆穿戴妥當,想了想,對王娥說道:“王阿姆先喂陛下喝奶。離吉時還有一段時間,免得讓陛下因為腹中饑餓,在即位大禮上哭鬨。”
劉隆聞言咂摸咂摸嘴,這才發覺肚中早已空空。若他是普通的嬰孩,不等鄧太後提醒喂奶,早就哭著要奶吃了。
但他,劉隆,可不是一般的嬰兒,自然知道一些忌諱,即便是不吃奶,他也不會在即位大禮上哭鬨的。
即位登基之時,千萬不能大聲哭鬨,否則會有覆國退位之險。
傳言有個小皇帝,就是因為在登基大典上嚇得嚎哭不已,攝政王抱著他一麵擦汗,一麵安慰小皇帝“快完了”“快完了”。
沒過多久小皇帝就“完了”,被人趕下皇位。當然登基時哭不哭和皇位完不完是沒有直接關係的,但萬一呢?
不過有奶吃,更好。劉隆身上的三十多斤是他一口一口吃出來的,有了和熹鄧太後保駕護航,劉隆現在可珍惜自己的小命啦。
宮女過來請皇太後和陛下,說大臣已經站定,吉時將近。鄧綏理了理衣裳,將吃飽的劉隆抱在懷中,伸手把他的護耳皮帽整了整,僅僅露出一雙靈動水潤的眼睛來。
劉隆眼中的清潤映入鄧綏的心田,讓她忍不住放鬆下來。鄧綏點了點劉隆額上的皮帽,溫柔地說道:“皇上待會即位時,要和往常一樣不要哭鬨哦。”
“啊。”劉隆應了一聲。
鄧綏深吸一口氣,抱著劉隆回到章德殿,在謁者的引導下,站在東麵。
太尉張禹走上台階,先對著大行皇帝的靈柩稽首,然後口讀策命。
劉隆繃著小臉仔細聆聽,太尉說得文縐縐的,他隻聽懂了大概意思,就是勸他早日繼承大統,並且勉勵他做個好皇帝。
讀完策命,張禹捧著傳國玉璽跪下呈給劉隆,不,確切來說是抱著劉隆的鄧綏。
鄧綏接過傳國玉璽,放在繈褓中。劉隆的小胖手摸索著扣上了傳國玉璽的五龍鈕。
這可是秦始皇當年用過的玉璽,絕對保真,上麵還刻著“受命於天,既壽永昌”。
若哪個帝王沒有傳國玉璽在手,一定會被人譏笑為白板皇帝,權威大大下降,即便刻再多的符寶也無濟於事。
唐太宗曾經就遇到過這樣的情況,傳國玉璽隨蕭皇後沒入突厥。沒了傳國玉璽,他刻了許多玉璽但都不滿意,心中存有遺憾。
直到李靖平突厥,傳國玉璽回到李唐手中,唐太宗這才心滿意足。
祖龍大大,用過的東西就是香。
新皇即位禮成,鄧綏眼神堅定,容色端靜地抱著劉隆接受群臣朝拜。
怒嚎的北風卷著百官高呼萬歲的聲音,呼嘯著掃過清冷的北宮,向遠方而去。
後漢即將進入一個新的時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