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席玉曾經以為自己活得很好。

他是千山劍宗宗主，他很愛千山，為了千山，可謂是鞠躬儘瘁，日夜忙著宗門事務。在活的幾百年裡，沈席玉為千山耗儘了幾乎半生的心血。衛道除魔，改革宗門，肅清邪祟……

在他的帶領下，千山煥然一新。

他同時還兼著仙盟盟主之位。他的心是這樣的大，先改千山，再改仙盟，他要一個最好的修真界。

所以，他自以為受千山、乃至整個仙盟愛戴。

他還有個很好的道侶，隻因他忙於宗門事務，兩人尚未正式結契。道侶是萬佛宗的宗主。萬佛千山算是兄弟門派。他們互相扶持，本該琴瑟和鳴的。

哦對了。他還有一個乖巧的徒弟。

他的徒弟，是他除卻所有，最得意的“作品”。

謝臻，字雲逸，具有世俗界、修真界、妖界三界的皇家血統，也是這三界唯一的繼承人。

而他唯一的師父，就是他——沈席玉。

這一切終止在誕日那天。

他被他的未婚妻、他的徒弟等所有人，聯合誅殺於玄冥之崖。後來據說屍骨也被挖出，狠狠鞭屍，挫骨揚灰。

隨後，他的好徒兒謝臻，三界唯一的王，褫奪了他所有的職位，並牽連下獄了跟他有關的所有人。

他才知道，他的殿下，他的好徒兒，竟是這般地恨他。

恨到不惜殺了他。

還有很多直到他死後他才知道的事情。原來他的道侶另有所愛，在他死後，就跟其他人結了契。

他的師父，一直不喜歡他，覺得他太過強硬。他的師兄弟，更是把他視為眼中釘，怪他多管閒事，也怪他太優秀。

千山的弟子，則是認為他太過嚴苛，他的法令讓人無法忍受。

……

光是一個雲逸已經讓他傷透了心。其他人不過是在他的心上撒鹽罷了。

如果他的死，真的能給他們帶來快樂。他又何妨一死？

可是他萬萬沒想到，他居然重生了。重生到他死前的五十年。一切已經開始，卻又沒有完全開始。

一切都還來得及補救。

諸仙十九年冬，大雪。千山群仙殿，唯有一盞宮燈劈裡啪啦地燃燒著，殿內寂靜異常。窗外飄著鵝毛大雪，天很冷。

沈席玉照樣也很冷，不過，冷的是心。他千瘡百孔地醒來，他被人嫌棄的半生。最讓他難過的就是站在他眼前的少年。他們雖是師徒，但他是太子，不用朝他行跪拜禮。

少年麵容俊朗，身姿挺拔，乖巧地垂手而立。

他還記得，雲逸會跟他撒嬌，會跟他說，師父，你是世界上最好的人。我最喜歡的就是師父。

饒是再活一次，沈席玉仍無法把眼前這人代入日後會把他挫骨揚灰的那個狠戾乖張帝王。

他是他的傑作啊，他教他的第一個字，就是“仁”。仁義禮智信，為什麼他的徒弟會親手殺師？

他舉起手，咬緊牙關，下一刻就要揮掌落下。

雲逸明亮的大眼忍不住地抬頭，抖著嘴唇，輕輕道：“師父——”

師父？沈席玉覺得諷刺極了，竟輕聲笑了出來，緩緩放下了手。

笑啊笑的，竟是笑出了一絲絲淚。?

好一個師父……

過了許久，沈席玉招了招手，

“雲逸，你過來。”

少年不明所以，小心地走到師父旁邊，看向自己的師尊，表情帶了點討好，“師父。我知道錯了。我以後一定好好背書。你說的《金丹論》，我這幾日就把它背好。”

“你恨師父嗎？”

少年顯得很是慌張，“不。沒有。怎麼會呢。”

“你不恨我嚴苛？”

“啊？”少年心中極為忐忑，“師父。你為什麼會這樣問……”

沈席玉淡淡一笑，他拉起少年的手，懇切道：“雲逸。你天資聰穎，該有更好的前程。從此，天高海闊任君飛翔，你我師徒情緣已儘。”

少年臉色發白，低聲道，“師父……”

“不用叫我師父了。這《金丹論》你背也好，不背也好。都隨你。你退下吧。”沈席玉疲乏地擺擺手，讓人退了下去。

他知道，他的離開，雲逸隻是開始。

……

跟雲逸解除了師徒關係，沈席玉獨自在殿內打坐。他什麼都不想問，什麼都不想理。門外千山弟子正排著隊等他處理事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