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種窩窩蒸熟後不直接吃,而是要擠成細細的圓麵條再煮一遍,拌了臊子才能吃,通常是拌黃白菜,澆蒜汁,味道很不怎麼樣,但比把紅薯麵和成硬塊直接擦成很粗很軟的麵條拌黃白菜好吃的多,後者是祁年年最不喜歡的飯食之一,幾乎可以和炒白蘿卜並列。
黃白菜已經切成絲,在案板上壘成一堆,祁年年過去捏了一根扔進嘴裡,問田素秋:“媽,你這棉襖好好的,拆了乾啥?”
田素秋說:“天可快就暖和,穿不著棉襖了,我拆了給好運改倆小棉襖,再做件夾襖,孩兒再有五六天就滿月了,能抱著出去見見日頭了,還沒衣裳咧。”
祁好運從生下來起,一直都是用小褥子包著,祁年年以為月子娃都必須這樣包,這會兒才知道,是家裡沒布和棉花給她做衣裳。
他說:“媽,你彆拆你的棉襖,拆我的,我是男的,不怕冷。”
他說著就去解布衫的扣子,想脫棉襖。
“不敢孩兒,”田素秋提高了聲音,“我這兒坐月子,不咋出門,擱屋裡不冷,你天天得去學,上課坐著不能動,不穿棉襖可不中。再說了,我還有身上這件能穿,你的拆了,要是再下雪,你就乾梆叫凍?”
雨順手忙腳亂中也插嘴勸弟弟:“孩兒,咋也不能拆你的衣裳,我跟咱姐衣裳比你多,真不中也是拆俺倆的。”
祁年年看田素秋幾下就拆完了前襟,扯開布露出裡麵的棉花,知道自己再說什麼都沒用了,悶悶地說了聲“哦”,跳上煤火台開始剝蜀黍。
棉襖拆完,田素秋舀了盆水清洗做麵的花布,做裡的白粗布已經有點化了,經不住再用水洗,更不可能再做成衣裳,可以抿袼褙做鞋子用。
她發現祁年年偷偷看了她好幾回,就問:“年年,你有啥事孩兒?”
祁年年有點不好意思,回答得就不太利索:“沒。”
“沒才怪,”田素秋看著兒子那根本不會藏心事的小臉笑,“有啥給媽說說唄,還是,你不想叫您雨順姐聽?”
雨順剛好把盆裡的麵全給捏完,正艱難地搓手上黏著的麵,聞言驚奇地抬頭看祁年年。
“沒,不是。”祁年年趕緊聲明,“我,我就是覺得,覺得你肯定不願意,不敢說。”
田素秋正好擺完了一遍布,端著盆把水潑到門外,笑著說:“你不說咋知我願不願意?”
祁年年看著房頂想了想說:“你要是不願意,不能打我。”
田素秋往盆裡舀著水說:“不打,說吧。”
祁年年鼓起勇氣,說話還是有點底氣不足:“就,就是俺哥那個綠褲子,軍綠褲子,要是穿爛,你直接給我改成褲子中不中?”
“嗯?”田素秋沒聽明白,疑惑第看祁年年。
祁年年破罐子破摔,暫停剝蜀黍,坐直了看著田素秋:“我可待見俺哥那個軍綠褲子,等俺哥穿爛了,你彆先給俺大姐或二姐改,等她們穿爛了再給我改,直接改改叫我穿中不中?”
田素秋笑了起來:“你個小鱉兒,您哥就那一條好褲子,成天都舍不得穿,你就擱這兒惦記著叫那褲子早點爛了?”
祁年年趕緊說:“我沒,我是說的‘要是’,‘等’,等俺哥穿爛了,再給我改,俺哥就是再愛惜,那褲子也總會爛吧?你說是不是姐?”
雨順點頭:“就是,再愛惜,早晚也會穿爛。”
田素秋問:“你就恁待見那個綠褲子?”
祁年年狂點頭:“嗯,可待見可待見。”
他以前確實就很待見那條軍綠褲子,不光顏色好看,還是買的洋布,不褪色,也很平展,不像他們經常穿的粗布,隻要蹲一次,膝蓋那裡就鼓個大包,褲腿就皺巴巴的,而且黑藍粗布還褪色很快,穿不了幾回,就變得灰不拉幾。
以前祁年年就有點彆扭褲子鼓包,但隻是在每次褲子洗乾淨後第一次穿的時候,偶然會有那麼一次,還隻有一點點,原因還不是鼓包會顯得自己不好看,他根本沒想過好看不好看這事,他就是莫名地不喜歡那個包。
但今天傅安欣身上清爽順直的褲子太好看了,祁年年再看自己灰撲撲皺巴巴的褲子,就覺得比較難看,等看到照片上那個少年,他覺得自己不但難看,還很窩囊。
他第一次知道,乾淨、得體,是那麼讓人高興的事,他也想讓自己成那個樣子。
田素秋說:“可是,您哥個兒高,到時候把屁股、褲腿上墨藍的地方剪掉,剩的布如果給你做,做兩條不夠,做一條布會多出來點,,可那一點再做啥都不夠,太可惜了。”
祁年年不開心,他撅著嘴不說話了。
雨順小心地把大大的鍋蓋給蓋上,鬆了口氣說:“媽,沒事,到時候你就給年年做吧,多出來的布,給年年當鞋麵,肯定夠做好幾雙鞋。”
祁年年看雨順:“姐,你不想要那條綠褲子?”
他剛才之所以不好意思,就是因為他覺得兩個姐姐肯定早就等著那條軍綠褲子了。
雨順搖頭,拿起一骨朵蒜剝:“我等更好的。咱伯回來了,還能掙現錢,等過幾年咱家欠隊裡的工分還嚴,咱伯的錢不用都交給生產隊了,我叫咱伯給我撕塊花布,做個裙子。”
她有點害羞地看看祁年年,又看看田素秋:“我,我可待見電影裡城市小妮兒穿的裙子。”
田素秋怔了怔,微不可見地歎了口氣,然後笑著說:“中,等您伯有錢了,我給您姐您倆一人做一個花裙子。”
雨順眉開眼笑:“哈哈哈哈,年年,你穿軍綠褲子,我跟咱姐穿花裙子,你是孩兒,不能穿花裙子哦。”
祁年年想了想風調和雨順穿上照片裡傅安欣那條碎花裙的樣子,再想想自己穿上挺直乾淨的軍綠褲子的模樣,心裡像春天的西崗,溝溝坎坎都是隨風搖曳的花,他高興地說:“中,要是到時候咱伯咱媽不給您做裙子,等我長大,我給您做,做可多可多。”
雨順更高興了,搗著算唱起了“公社是根常青藤,社員都是藤上的瓜……”
祁年年扯起嗓子跟著她唱,驚醒了床上的祁好運,小丫頭用嘹亮的哭聲,和哥哥姐姐來了首快樂的三重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