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孩子眼裡的美食“茅腰”,存在時間非常短,最多三四天,花序隻要破開包裹它的兩片葉子,露出一點點白色花穗,就不能再吃了,一兩天之後,就是一片隨風搖曳的白茅花。
年年不會因為茅腰過季不開心,一場春雨落下,漫山遍野都綠了,各種野菜都來了。
星期四清早,年年和雨順、風調一起起床。
春天的田野和陽光,比被窩兒美一萬倍,如果不是田素秋不允許,年年能在野地裡玩到半夜。
春天和秋天都有種年年說不出來,卻喜歡到骨子裡的味道。
田素秋早就起來了,她蒸饃做飯,順便引孩子,祁好運躺在煤火台的拍子上,踢騰著小腿咿咿呀呀。
三個人逗了會兒小胖丫才開始洗漱,給雨順編好辮子,風調把平時裝饃的五升籃和一個提鬥拿來,又拿來兩條麻繩,一條係在五升籃的籃係上,一條係在提鬥的籃係上。
提鬥(音dǒu ),其實也是籃子,是用去了皮、經過精細加工的柳枝編的,圓鬥形,就像半個被挖空的西瓜,提鬥的係很寬,??的時候不勒胳膊。
家裡其他用植物枝條編的籃子都很粗糙,枝條之間的縫隙比較大;提鬥的枝條間也也有凹槽,但沒有縫隙,非常密實,所以提鬥可以裝小米和麵粉,竹篾編的五升籃就不行,年年薅草時用的、蘋果樹枝編的籃子更不行。
雨順和年年看兩個籃子準備好,對田素秋說:“媽,俺去勒榆錢了哦。”
田素秋正在搓饃劑,頭也不抬地說:“慢點,彆叫跘下來。”
姐弟仨來到院子西南角,家裡一共五棵大榆樹,四棵都在這兒。
年年抬頭看了看,下意識地提了提褲子,指指牆角最高的榆樹對雨順說:“姐,我上這個。”
雨順說:“中,那我上最大這個,這個粗,你不好上。”
風調過來,把提鬥上的麻繩在年年腰裡纏了一圈,係好。
年年雙手抓著樹乾,一提氣,嗖嗖地往上爬。
雨順自己把五升籃上的麻繩往腰上係,比年年晚了一點開始上樹,卻比年年先到樹頂。
她是五隊跟她年齡差不多大小的這一撥孩子裡上樹最快的,男孩子也比不過她。
年年上到樹頂,找了個最得勁的樹杈坐好,扯過腰間的麻繩往上拉著提鬥,對雨順說:“順姐,你真毒氣。”
雨順拉著籃子,得意地搖頭晃腦:“那是,也不看看我是誰。”
風調在下麵提心吊膽的吆喝:“您可是擱樹上咧,小心點,彆亂晃。”
兩個小的根本不害怕,把籃子拉上去後,提著就往更高的樹枝上爬,最後把籃子掛在樹枝上,開始勒榆錢。
風調站在樹下,緊張得一直雙手合十,盯著兩個人。
她和春來也都會上樹,不過勒榆錢一般都是小孩子上,因為體重輕。
榆樹和洋槐不一樣,青陽一帶有個順口溜,“槐樹姓浪,越扳越旺。”
洋槐樹的枝如果不及時修剪,長的不旺不說,小樹枝還會自動乾枯,春天把槐樹枝砍掉一部分,它會很快發出更多更健壯的枝條,所以,采集槐花時,都是大人上樹,揀槐花最茂密的樹枝,用菜刀或鐮刀把樹枝砍下裡,然後坐在樹下慢慢勒槐花。
榆樹不然,榆樹木質硬,密度高,生長相對慢,斷一根樹枝,多少年長不回來。
所以采摘榆錢,都是爬上樹,直接就著樹枝勒。
雨順手快,很快就把五升籃勒滿了,她用繩子把籃子送下去,風調把榆錢倒進準備好的布袋裡,籃子清空,雨順拉上去繼續。
春來下工回來時,喝到的就是榆錢蜀黍糊塗。
晌午,雨順和年年一起去地裡薅草,在麥場邊那塊地碰到保國、高紅梅一大群,其他幾塊地,也全都是半大孩子薅草的身影。
豬和羊一冬沒吃到新鮮的草,春天必須補回來,還有,豬是雜食動物,但不吃乾草,冬天隻能吃糧食,現在,是它吃草的時候了。
晌午,祁家全家吃蒸榆錢。
蒸榆錢時拌的麵很少,春來這樣的棒勞力光吃這個不行,田素秋還掙了一籠蜀黍麵紅薯麵攙著榆錢的饃,搭配著吃。
最近幾天,家家戶戶都會儘可能用榆錢做各種食物,最大限度節約主糧,因為榆錢沒法保存,隻能趁嫩著的時候儘量多吃,這個時間非常短暫,最多三五天。
吃完午飯,年年和雨順搬著小墩和板凳、書、黑板去後院。
春天來了,花草活過來,動物也跟著活躍起來,雞特彆喜歡到陽光照耀的草房上刨蟲子吃,年年要一邊寫作業,一邊看房頂。
這活兒特彆無聊,雨順寫作業時過來陪他,寫完作業就得回去紡花了。
田素秋坐在前院,一邊納鞋底,一邊看祁好運,同時看房的前坡。
風調最不美,織布機太大,不能隨意搬動,她一晌都要呆在黑乎乎的屋子裡。
她看著年年和雨順表示,十分想念晌午在後院納著鞋底看房子的美好時光。
年年和雨順剛開始寫,保山背著小黑板來了,他家的房子是紅瓦頂,不用看。
雨順說:“年年,你作業少,一會兒就寫完了,趁我擱這兒,你跟保山去耍吧,等我寫完作業叫您。”
“嗷嚎,姐你真好。”年年歡呼一聲,拉著保山就跑。
看房子是他最最不喜歡的差事,沒有之一。
到了前院,田素秋看見也沒阻攔,隻交待兩人彆跑太遠。
年年答應著衝出大門,一眼看到傅安欣從東邊過來,抱著一摞報紙,邊走邊翻。
兩個人跑向她,同時喊:“安欣姐。”
傅安欣笑道:“我正想找年年幫忙寄信呢,你們就來了。”
年年高興的想蹦幾個高:“信擱哪兒咧?我這兒就去。”
傅安欣把報紙遞給保山:“幫我拿一下,我回去拿信。對了年年,謝謝你送榆錢給我們。”
“昂?”年年一愣,臉有點紅,“俺平常勒榆錢、槐花都那樣,誰看見就拿,反正恁多,俺也吃不完。”
傅安欣說:“那也要謝謝!”
等傅安欣拿著信重新回來,保山問她:“你拿這麼多報紙乾啥姐?”
傅安欣說:“今天晚上開社員會,開展批.林.批.孔.運動,老全叔叔讓我挑幾篇文章,在會上念。”
保山說:“老全大爺是隊長,他咋叫你念咧?”
傅安欣說:“他說他眼睛花了,看不清字,而且我是記工員,勞動任務比較輕,他怕彆人提我的意見,說念報紙也是勞動,還是宣傳領袖偉大思想的高尚勞動,我會上多念點報紙,就不會有人說我勞動不積極了。”
保山點頭:“要是這,姐你就念吧。”
年年也跟著點頭。
傅安欣現在是五隊的記工員,負責記錄生產隊每個社員出工的情況,這個職務雖然也是每晌都得去地,可隻需要在記工本上畫√,十分輕鬆,可以說是農村最好的活兒了。
柿林六個隊,記工員都是家裡有背景的人,五隊原來的記工員是趙愛芝,一個月前,她主動把位置讓給了傅安欣。
因為王立仁的關係,也因為傅安欣看上去太秀氣文靜,著實不像能掄著鋤乾活的人,隊裡大部分人都沒說什麼。
但傅安欣和王立仁的關係,畢竟不能和趙愛芝比,私下還是有人不滿意的,說傅安欣是來接受貧下中農再教育的,結果什麼都不乾,每天就拿著個本晃悠,勞動不積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