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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4.

翌日清晨,我醒來,起身換上岩流借給我的他小時候的衣服——白短袖黑短褲,踩著人字拖,來到河邊,掬起一捧水撲臉上。

……好冷。

徹底清醒後,更加不記得夢裡發生了什麼,隻有那燃燒著的殘骸依然清晰。

但似乎好像還有一句,“……不穩定的存在……聯係愈發頻繁就是最好的證明,恐怕再過不久……自己做好準備吧。”

聽起來好像是我自己說的話,隻不過斷斷續續的,不完整。

意思是什麼呢?

實在想不明白。

算了,一個夢而已。

65.

之後的幾天,艾斯和岩流一頭紮進山中,與我們幾乎斷了聯係。

他們都是從小在山中、森林裡長大的孩子,放出去就像是回家一樣,我們絲毫不擔心。

反正,時間到了,他們自會回來。

由於停留的時間較長,即使當初停船的地方足夠隱蔽,也需要有一個人守著,防止意外發生。

米哈爾便自請去當這個守船人。

他現在是越來越不顧及形象,大概是熟悉到了一定程度,便毫不猶豫地暴露了自己的社恐屬性。

溫和有禮不過是他的偽裝,事實上,人越多他越沉默。隻要有人能夠擋在前麵,那他就會堅決拒絕一切陌生的人和事。

丟斯向米哈爾借了一筆錢,在我的幫助下,挑了一本尺寸合適、能塞入他毛皮大衣口袋裡的筆記本。

他的夢想是寫出最棒的冒險故事,為了這點,他必須好好記錄自己的所見所聞才行。

我被米哈爾放了假,沒有需要做的事,無聊時見他伏在案前寫得極其認真,就小心翼翼湊到他的身後,踮腳偷偷看了眼。

這一看,我人傻了。

“‘那是我這一生中,吃的最好吃也最難吃的東西’,‘他超級酷,就像神明一樣’,‘極速前進時,風賊大,呼呼的,能夠將我自由的靈魂放飛到無人可及的遠方嗎’……噗!”

丟斯哢嚓一聲捏斷了筆。

“你真的不需要跟我一起上老師的語言課嗎?”

我真誠地提議道。

“話說回來,原來艾斯在你眼裡是神明啊?就你那天天教訓艾斯的惡鬼模樣,真看不出來你居然還是他的小迷弟,不知道的還以為你跟他有仇呢。而且,要我說的話,神明傲慢無情,不適合艾斯,太陽更好,既溫暖又……”

丟斯終於忍無可忍。

“你這小鬼!沒事做的話就去找老師多拿點作業!不要隨隨便便念彆人的東西啊!!!”

然後,我就被他提著後領丟出了木屋。木門被他關出一聲巨響,讓我有點懷疑會不會就此壞掉。

“嘁,暴躁期的老男人,下手真狠。”

我起身,拍拍衣擺的灰,徑直走向小鎮。

66.

鎮上有我的新朋友,就是那個躲在造船廠門口的病弱男孩。

再次見到他是在幫丟斯挑筆記本的時候。男孩扶著牆壁走下樓,咳嗽著找大人。

他是那對水潑客人的夫妻的獨子,當時父母都在忙,沒聽見他聲若蚊蠅的喊話,我就順手幫了個小忙。

之後,我們就成了朋友。

男孩從小身體虛弱,易得病,為了他的健康,父母像捧著玉石般小心,甚至不準他離開小鎮。

可生在這座島上,每天都聽到來自五湖四海的客人的描繪,怎能不生出更遙遠廣闊的夢想?

男孩想著,總有一天要出海,成為一個想去哪裡就去哪裡、自由自在的人。

“到時候,我能跟你一起嗎?一直一直、永永遠遠在一起!”

微風拂過,他的聲音和另一個重合。

“那……約好了哦,我們以後要一直一直在一起,好好地、幸福地活下去!”

那個時候,我是怎麼回答的?

我似乎是笑著說:“好啊。”

然後,他……

“嗯!那就這樣說好了!”

我恍然回神,眼前的男孩蒼白的臉上因激動而泛起顯眼的紅,似乎還想說什麼,卻被劇烈的咳嗽聲打斷。

我連忙幫他順氣,心中有些懊悔。

不該同意的,他的身體不可能適應海上的生活,他會因此而喪命。

這樣想著,說出口的話卻不受我的控製,“你先彆激動,又不是現在就能出海。等你長大,身體變得健康、強壯,我會回來接你,讓艾斯同意你成為我們的夥伴。”

男孩緩過來後,迫不及待用沙啞的聲音說:“嗯,我會好好長大,那咱們約好了!”

“嗯!”

我笑著應下。

莫名覺得悲哀,人類的壽命本就短暫,而這孩子又受疾病影響……

他一定會在我看不見的時候,悄無聲息逝去的吧?

67.

出於某種無法解釋清楚的心理,我在雙木島上停留的時間大部分都消耗在陪伴男孩上。

而今天,就是對船進行最後的調整與驗收的時候,也是我們出海的日子。

一大早,丟斯就收好筆記本,跟著邦西去海岸邊。艾斯和岩流還沒回來,米哈爾也留在兩艘小船上,沒有過來。

我盯著空蕩蕩的屋子,猶豫良久,還是決定去與男孩告彆。

畢竟相識一場,不告而彆也太不禮貌了。

走進小鎮後,我還沒有想好該怎麼說,就蹲在男孩家的隔壁商鋪門口,反複修改預備要說的話。

像是在草地悠閒進食的野兔,忽然察覺到危險,我感覺渾身汗毛瞬間直立,驀地抬頭四處張望,直直撞上一群海賊貪婪的目光。

領頭那人我見過。

新聞鳥每次送來的報紙裡,都會夾著一堆通緝令,米哈爾將其作為識字素材,曾讓我背過。

吉斯·威爾斯,毒牙海賊團船長,懸賞金兩千三百萬貝利,是個凶殘的家夥。

他們這群海賊和我們這種打著海賊之名,行冒險家之事的人不一樣,是真真正正的極惡之徒。

據說他曾去過的島嶼大多都被滅口,無一人存活。

有著橫穿鼻梁的一道疤的男人悠悠環顧四周,露出滿意的神色,揮手道:“上。”

身後那群海賊歡呼一聲,亮出武器分散開來,不多時,尖叫與慘叫聲一同撕裂天空的寂靜。

而我早就躲在牆後,尋找離開的時機。

贏不了的,像我這樣無用的人,連逃跑都不一定能成功,還是不要嘗試當英雄了吧。

我蹲在地上,慢騰騰挪動著遠離小巷口的光芒。

在這個世界上,每天都有人逝去,隻不過,這次恰巧在眼前而已。我能救這一次又怎樣?又不能全部救下,更何況,我沒有能力救他們。

早知道,在船上學習的時候,應該順便向米哈爾請教下槍法的。不,即使學會了,我也不可能打過這麼多人的。

還是趕快逃吧。

去告訴丟斯他們。

我努力說服自己忽略耳邊不斷的嘈雜聲音,加快腳步撤退,可總有一些事物是無法忽視的。

“你們,放開媽媽!”

這聲音……我瞪大眼,連滾帶爬回到原本的位置上,顫抖的手扒住巷口的牆麵,探出頭一看。

那個病弱的男孩傾儘全力抱著高大海賊持刀的手,小小的身軀努力保護摯愛的母親。

可他那微弱的力道算什麼?

不過是不長眼的蚊蟲,除了煩,彆無影響。

海賊空著的手抓住他的頭發,輕輕一扯就將他提起來,高舉的砍刀變換了角度,斜劈而下。

那張醜陋的臉上露出扭曲的笑容,像是在期待下一刻綻放的赤紅花朵。

隻可惜——

溫熱的液體飛濺,鮮血染紅了我的視野,抬起擋在上方的手臂被刀劃開一條巨大的口子,我卻感覺不到疼痛。

過量的腎上腺素分泌,使我的感官異常靈敏的同時也有部分異常遲鈍。

男孩在我懷裡驚訝地瞪大眼,“安德?”

聽到他的呼喚,我的大腦卻依然一片空白,什麼都沒有,什麼也沒想,遲遲無法給出回應。

“你這家夥!”

沒有看到想要的景色的海賊憤怒地朝我抓過來,頭發被拉扯,刺痛感直戳大腦。

我才反應過來,剛剛是怎麼過來的?我在想什麼?完全想不起來。

隻是,不在眼前的逝去也就算了,那是無用的我傾儘一切也無法撼動的壽命限製,但……至少,在眼前的逝去,我想要努力一下。

海賊還在用力扯我的頭發,好痛……

我咬牙,推開男孩和他的媽媽,握緊拳頭直擊麵前海賊的下身。

“給我放手啊混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