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恥先 道恥先(2 / 2)

長壽令 午間明月 5292 字 1個月前

“你、你這賤人!”男人才罵完一句話,便叫快步上前的若氏一掌打偏了頭,後又重重咳起來,汙血連帶著湯藥都咳出來。

宮梟起身,若氏聽到腳步聲後恭敬地退到一旁。走到男人麵前時他幾乎有些不穩,若氏眼疾手快地扶著他蹲下來。

“這句話都說多少年了,”宮梟挑起男人的下巴,未經打理的胡須掛在他手上,往上則是與他相同卻更顯蒼老猙獰的臉在火光照耀下出現,看著男人的慘狀宮梟卻是笑出了聲,“妾身都要聽膩了。”

宮梟伸手,若氏又走到他身後在他頭上摸索一陣,最後不知從哪出取出幾根細長的銀針。

‘宮梟’揉了揉喉結,開口便是女子溫婉的聲音:“隻是這麼些年,妾身替您處理宮氏大小事務,這樣的話也算不得什麼。然而這些年,‘妾身’二字卻始終讓我……如同看到你的臉聽著你的聲音……與其如此,嗬嗬,還不如叫我受儘極刑痛苦而死。”

“然而,”頓了頓,‘宮梟’起身,接過侍女手中的帕子擦乾淨方才觸碰到男人的地方,又嫌惡地丟開帕子,“我既無錯……即便有錯,為何但讓我一人承擔著種種苦楚,名聲、權勢、親情全都落到你頭上。許就是世道不公罷了。”

他抬眼看向遠處,似乎與某人對上了目光,隨後臉上掛上了一個淡淡的笑容:“奈何父母所生、名門所長,既非草芥、何能自賤。況且我所經曆的不公本就是你一手造成,若我不做點什麼,豈不是叫天下人都認為若氏是可隨意任人拿捏欺辱了?你有你的期望,我也有我的考量。”

“呼,”他回到原處坐下長歎一聲,接過侍女手中苦澀的湯藥一飲而儘,眼角也點了一點淚,“原本我也有父母兄長的寵愛,如今我這副模樣,這樣的心思。不知泉下先祖得知後該是覺得有多大的羞辱。”

若氏?這位是若氏,那這位又是誰人假扮的?被鎖在這不見天日的密室中的男人又是誰?

陳昭拍了拍司月的肩,低聲提示:“如你所想。”

司月點點頭。

“你今日來,不隻是想說這些酸話吧。”

“啊,在你眼中都是酸話麼?”若氏一時有些落寞,想到自己要說什麼隨即又掛上笑意,“你猜猜,宮氏下任家主是誰呢?”

男人咬牙看著若氏。

“是家中最大的那位,她呀,自小勤奮聰慧,我又傾注大量心血,即便是莽夫也該學會一點商人的精明。”

“你、你怎麼敢?!”即便知道不會是他心中所想的那位繼承人,聽到若氏給出的答案後還是不免讓憤怒淹沒他心智,“憑她是個什麼東西,如何能爭得過淵兒?族中耆老又怎麼會答應這樣荒唐的決定?!”

若氏俯身撐在扶手上,另一手捂著竹枝紋袖爐,不緊不慢道,“淵兒啊……自前些年與顏氏庭若定親後就鮮少在府中,對你們宮氏也無助益。怎麼,你莫不是忘了商者天性嗎?尤其是你們宮氏,又有多少人還同你一般依然重視那點血脈呢?”

血脈……

血脈?

血脈?!

男人腦海中閃過無數念頭,最終彙聚一處低聲喃喃說出最侮辱難言的那一個:“子嗣……”

若氏輕輕笑了一聲:“霜兒自十年前接手宮氏後無一日不儘心竭力,隻可惜是為著這個無半點血緣的家,我倒替她惋惜了。”

“你、你!”男人口中罵著含糊不清的話,又卯足了勁要掙紮爬起來,卻有侍女死死押著他的雙手,隻叫他在原地嘶吼,“你這賤人竟敢圖謀我宮氏,你不得好死!合該將你丟進荒山野嶺中喂了野獸,即便是死去也不得香火供奉,哈、哈哈哈——讓你在黃泉路上受儘折磨,途中小鬼吞魄噬魂,你永世不得超生!”

“哎,”若氏揉了揉眉,等著侍女往他嘴裡塞了一個裝滿石頭的布團後才悠悠開口,“到底是年紀大了,我居然忘了那麼多事,你若不住口,我待會兒少說幾件就不好了。”

等男人掙紮許久至精疲力竭癱坐在地上時,若氏靠回椅背:“還記得當年你來我家求親,口中許諾比翼同飛,同結連理千金不換鴻雁意,江水不移磐石心……時至今日我都還記得,那日你真摯的模樣,你眼中閃著期待的光芒。那日母親的淚眼婆娑,父親的歡喜與不舍……然而今日想起,陪在我身邊的隻有自兒時就相伴的濯溪與節桑,哪裡像你,身邊既有親長近友忠奴摯婢,還真是叫我羨慕啊。”

“雖在出嫁前我便做好了你會納妾的準備,隻是未曾料到不出三月。倒也罷了,算我若是慧眼不識人耳聰不聞聲,倒枉費我父母兄長花了好些精力相看,哪裡能想到你會裝得那樣好。”

“起初,我隻勸自己寧得離心毋失賢明,現在想來隻覺得可笑無比。你既然管不住自己,就該有人替你好好管管,免得某日你還禍害了清白姑娘。自那日的一碗紅花,我就知道像你這樣的人、宮氏這樣的家族該有什麼下場,即使真讓我萬劫不複又有何妨?”

“那麼,我該從何處下手呢?思來想去,大概隻有宮氏與子嗣是你最在乎的。既不能毀了我若氏,又要得了所謂的好名聲,還能讓你落得如今的下場……你猜猜,我做了什麼?”

宮梟恍悟般喘幾口粗氣:“所以當年,你們同時有孕,你把她……害得她沒了孩子、我的孩子,又騙我將她趕出府去?!”

“然而,你卻忘了我們的孩子。”若氏聽了宮梟恍悟得出的答案卻隻是苦笑一聲。

他卻似聽不進若氏說的話,也不管她話語中的情緒如何,隻一味自言自語:“後來還利用我對你的愧疚,我對你百般嗬護,哪裡還有心思去查明真相……歹毒、歹毒,你這歹毒的、蛇蠍心腸……!”

最後一字沿著石壁回響,又由水渠中的汙水帶到更深更暗處,與府邸下的鬼魂一同嘶吼,最後又被那些冤魂給淹沒,蒼白無力。

靜默許久,若氏卻突然笑了起來:“可之後,卻是滿城傳聞你愛妻如命、我有違婦德,說什麼我得了你的照拂與憐愛……那又如何,隻是一碗紅花這點子事又怎麼會讓我萬劫不複?”說罷,若氏招了招手,侍女轉身走向身後的暗道,不多久帶來一位打扮普通的婦人。

二人走到若氏身後便停下,侍女又尋來一盞燭燈靠近婦人的臉,火光照亮她臉的一瞬間,宮梟瞳孔一縮,眼中儘是難以置信:“你還、活著?”

“看來是巴不得我死了?托您的福、您宮氏族老的福,我被逐出家門,活得也不怎麼樣。”

“什麼?”

若氏不管宮梟如何叫婦人的名字或是叫她停下把真相解釋清楚,隻是同先前一般招招手,侍女又帶著婦人離開。見著宮梟猙獰的臉,她柔聲安慰道:“這才多少呢就這麼生氣,快消消氣兒,待會兒我都擔心您撐不住。節桑,快把那碗‘冰飲’拿來,可彆把老爺的身子氣壞了。”

名叫節桑的侍女應了一聲,果真從食盒裡端出一隻不知裝著什麼‘冰品’的碗,鐘影定睛一看,隻見裡麵裝得滿滿的冰塊也再無其它。

若氏接過那碗“冰飲”,又起身走到宮梟麵前蹲下,伸手掐住他的臉強迫他張開嘴,將整晚“冰飲”倒進去,除從嘴邊掉落到地上的,剩下的進了嘴裡後邊被強行合上口叫他吐也吐不出去,稍有融化的就順著食道向下走,可那冰塊的棱角本就沒被磨平多少,到底還是在某處割破了什麼,即便沒割破什麼也痛得他麵色愈發猙獰。

宮梟奮力掙開,不想也將她推開跌坐在地上,他眼中隻閃過一瞬的心疼與擔憂,但看到那張屬於他的臉,那點心疼與擔憂又被滔天的怒火與恨意覆蓋,不緊不慢吐出混著血沫的冰塊,又不忘啐了一口,小人得誌般笑著看向正被侍女扶起來、看著有些狼狽的若氏。

不待他笑出聲,濯溪立即上前甩了他一巴掌,力氣大到他覺得似有一兩顆牙齒有些鬆動的痕跡,腥味在口腔中迅速蔓延開來。他卻不顧這些隻顧著大笑,口中含糊不清罵著若氏,濯溪還要動手,若氏出手攔住她,拿出帕子擦乾淨掐過他臉的手,隨後嫌惡地丟下帕子,生怕玷汙了自己的手。

“後來那些事你也知道了,不過是為討你、你們開心,我替你納了幾房妾,不論是模樣性情還是家世地位都能入你們宮氏的眼,好來牽製我們若氏不叫我動搖你們。說起來,那些日子還常有人誇我大度賢惠,多可笑啊!不過有一件事我還沒告訴你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