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錦芒起初還有疑慮,跟著快走幾步,看清那個男生的臉,恍然大悟。
男生大約15、6的模樣,像淋過雨後的鬱鬱翠竹,又高又瘦,皮膚雪白,同樣的高鼻深眸濃顏俊朗,明顯要比如今冷臉的路世安要秀氣許多。
這赫然是路世安的初中版。
仗著這個世界的人看不到,於錦芒肆無忌憚地湊過去看他的臉,她站在男生麵前,後退著走,不慎被路上凸起的井蓋兒絆了一下,一個趔趄,險些跌倒——路世安扶住她,也折身,望方才的男生,看到那張年輕版的臉,若有所思。
於錦芒扶著他的胳膊,堪堪站穩,急切:“路世安。”
“嗯,”路世安說,“我看到了。”
於錦芒思考:“難道我們穿越了?”
“應該不是穿越,”路世安一頓,問,“你聽過’死亡閃回’嗎?”
於錦芒:“啊?”
“通俗點講,也就是’人生走馬燈’。無論是中國,還是西方,都有一個說法,人在死前,他會回憶起他的一生,”路世安說,“有人做過實驗,確定人在瀕死之際,腦電波的確有類似的波動。”
剩下的話,不用他多講,於錦芒也能明白。
——這大約是路世安的曾經,他的“走馬燈”。
於錦芒吐槽:“那你人生走馬燈就走唄,現在拉上我一塊兒走乾嘛?咋?倆人一塊兒走還能快點咋滴?”
路世安冷靜:“或許你是我人生中很重要的一個人。”
“我不知道我是不是你人生中很重要的那個人,我隻知道現在你對我的人生來說很重要,”於錦芒同樣冷靜,“萬一,因為你,我耽誤了去單位報道,那你就等著吧,就算你死了,我爬也要爬到你葬禮上大鬨一場,令你名聲掃地晚節不保。”
路世安難得笑了一下:“死都死了。”
他倒豁達,於錦芒站穩,繼續跟蹤學生限定版小路世安,碎碎念:“不過我沒想到,咱們倆竟然是老鄉,你也是山東人啊?”
路世安說:“你怎麼知道?”
“廢話,”於錦芒說,“要不是山東人,誰來山東上中學啊。這不是老鼠摸貓腚——沒事找刺激麼?”
路世安:“看在我們大概率是同鄉的份上,請你講話克製些。”
倆人跟蹤著小路世安,一下午,除了發現小路世安疑似早戀傾向外,一無所獲。
疑似早戀對象的名字是“於勝楠”。
補習班上,小路世安心不在焉聽課,手中筆不停,在草稿紙上端正寫了“於勝楠”三個字,又劃掉。
一下午,上了四節課,兩節補英語兩節補物理,小路世安也隻寫了這麼一個名字。
路世安倒沒阻止於錦芒,他隻盯著年少時的自己,好像父親恨鐵不成鋼地盯著他那紈絝兒子。
於錦芒驚歎:“沒想到啊路世安,原來你以前也是這樣一個純情小男生;哎,不過這個於勝楠是誰?我沒看到她的名字耶……”
呀。
於錦芒忽然想起,路世安剛見到她時,也念著“勝楠”。
她興致勃勃跑去講台,在老師講課的時候,光明長正大地以虛無姿態開始翻這個補習班的花名冊。一個班裡二十個學生,沒有姓於的。
於錦芒不死心,跑完這個補習機構所有班級,翻遍花名冊,也沒有一個於勝楠。
夕陽已經漸漸落下,他們看著小路世安去外麵連鎖店吃把子肉吃麵,看著小路世安埋頭在座位上做題,看著他收拾書包……
坐在隔壁同學桌上的路世安,俯身,一手推醒趴在小路世安桌子上打瞌睡的於錦芒。
兩人靜悄悄地跟著小路世安往外走,夏日的夜涼了些,大約要下暴雨,出門時,起了一陣大風,吹得於錦芒捂緊睡衣,連連打了兩個噴嚏。
補習機構在一個商場的後麵,此刻商場的外立麵正在裝修,紮好了腳手架,工人已經下班了,隻有支架被吹得搖搖晃晃,連防護網也破了大洞。
因道路整修,這條路上人不多,除了小路世安外,隻有他前麵兩個女初中生,手挽著手,親親密密。
今晚的風實在大,大到等於錦芒看到被風吹到腳手架邊緣的石塊兒搖搖晃晃時,短促地啊了一聲。
石頭下,剛好是那兩個略顯稚嫩的女初中生。
哪怕不高,這塊石頭砸下來也要頭破血流。
於錦芒著急跑上前,叫:“快躲開呀——!”
她們聽不到。
焦急之餘,於錦芒忽覺胸口一涼,好似路過的冷風吹得她,她低頭,看到小路世安的手穿過她。
於錦芒一驚,她停下腳步,看著小路世安穿過她的身體。兩個人好似不同時空,接觸處並未任何感受,隻有他奔跑時帶起的風。
小路世安丟下書包,加快步伐,伸手,推開那兩個女初中生。
兩個女生猝不及防,被大力推倒在地,重重摔倒。
路世安後腦勺也被石頭擊中——擊打加上方才衝刺的慣性,他跪坐在地,皺著眉,一聲痛也不發出,隻捂著被砸傷的部分。
汩汩的血從他後腦勺處流出。
那兩個被推倒的女學生也醒過神,右邊年齡稍大的站起來,去扶左邊那個女孩,驚慌失措地叫她名字:“勝楠!”
一直在旁靜觀的路世安終於有所反應,他走過去,目光沉沉去看地上女孩的臉。
於錦芒慢一步,也擠上前,要看:“是那個於勝——”
半截話含在口中,她說不出口,震驚地看著地上被推倒的女孩。
再普通不過的初中生裝束,濺了幾滴醬汁的白色T恤,運動褲,小馬尾,手腕上套一根黑色發繩。
女孩抬頭。
那是一張和於錦芒一模一樣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