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聲音隻有於錦芒能聽到:“小心。”
於錦芒站穩。
大路世安就站在月光裡,身體有種澄淨的透明感,仿佛透過他的身體能看到身後隱約的寂靜校園。
兩人一透明鬼出了校園,天氣很熱了,於錦芒的上學裝備從自行車換成媽媽淘汰下來的二手小電動車。她揮揮手和小路世安說再見,小路世安冷酷地回應一句:“回去弄明天今天晚自習的那幾道題,明天抽查。”
於錦芒說:“就衝你這奴役人的架勢,我可知道你當初是怎麼做大做強的了。”
小路世安騎著小電車酷酷離開,隻留給她一個壞了一半的車尾燈,閃著紅色的光。
於錦芒喘一口氣,讓大路世安坐在車後座,他很輕,幾乎沒有重量。夏天晚上的風也冷,於錦芒倒穿了一件長外套,擋住膝蓋,向大路世安告狀,費解:“如果你真是我前男友的話,就你這麼個氣人的方法,我是怎麼願意和你這個禍害在一起的?”
大路世安說:“大約是想為民除害吧。”
於錦芒:“……喔。”
她騎著小電車在夏日微涼的風中快樂穿梭,聽大路世安問:“你為什麼不講,你和他未來沒在一起?”
於錦芒說:“我想說來著,他不信。”
“明天就和他說,”大路世安不容置喙,“越快越好。”
於錦芒:“喂喂喂,馬上就要高考了哎大哥,你對自己也這麼狠的嗎?萬一他傷心難過到高考失利呢?你這不是白瞎了人家一生嗎?”
大路世安說:“不會。”
於錦芒想了想:“不行,還是等高考後,再說。高考太重要了。”
大路世安說:“高考重要還是命重要?”
“你的前程也很重要,”於錦芒說,“高考隻有一次,可是說不定,我們還會去你死前的其他記憶,比如大學啦,什麼的……”
大路世安閉眼:“他還可以複讀。”
於錦芒說:“不,沒必要,我不想害你。”
大路世安歎氣:“脾氣還是這麼倔。”
於錦芒得意:“這可能是我的天性,哎嘿嘿,你知道嗎?小學時候,老師在意見書裡就寫,這孩子脾氣倔,像一頭倔驢。我媽媽那段時間可喜歡拿這話逗我了,說八歲看到老,老師看人真準……”
大路世安再再歎氣:“這種不光彩的話就不要拿出來說了。”
“不光彩嗎?”於錦芒搖頭,喜滋滋,“我覺得很有趣。”
大路世安不說話了。
現在這種情況,於錦芒自然是帶大路世安回自己家暫且睡一睡——字麵意義上的睡。她弟弟於某龍念的是寄宿製初中,一周才回一次家,現在剛好趕大路世安過去睡,反正他是個鬼嘛,大家都看不到。
其實,於錦芒對這一天隱約有些記憶。
距離高考隻剩下一周時間的晚上,她和媽媽狠狠吵了一架。
具體的矛盾點在於於錦芒的18歲生日——她生日是端午節,但莊素梅這天去加班了。便利店生意不好,隻於家寧一個人看店,莊素梅另找了工作,在超市裡,做促銷員,也做其他的雜工。她晚上來得很晚很晚,爸爸那天又去卸貨。不要說蛋糕了,於錦芒自己煮了兩碗泡麵,和弟弟於某龍分著吃了。
而導火索在於於錦芒回家比較晚。
為什麼回家晚,於錦芒都已經忘了,隻記得她一回到家,媽媽就氣急敗壞地質問她這麼晚了怎麼才回家。
那時候,心裡有氣的於錦芒回懟:“我生日時你不也是沒有回家?”
後來就吵起來了。
最後媽媽放了山東母親幾乎說的狠話——
“以後我就不管你了,行了吧?你願意乾啥就乾啥,不用喊我,不用和我說,你想咋地就咋地。”
這一次,當再聽見莊素梅氣急敗壞的質問時,於錦芒表現得格外平靜。
——“這麼晚了怎麼才回家?”
於錦芒凍得瑟瑟:“我有道題不會,去辦公室問老師了。對不起啊,媽媽,讓你擔心了,我知道錯了。”
莊素梅火氣瞬間下去,她說:“以後彆這麼晚回來了,啊?晚上車多,不安全。”
於錦芒說:“好。”
“你餓不餓?”莊素梅站起來,她的卷發已經很久沒有打理過,劣質染發劑也逐漸變得枯黃,遮不住新長出的黑發,裡麵還夾雜著些銀白色發絲,“想吃點啥?給你煮個麵?再磕倆雞蛋?”
“不了,媽,”於錦芒說,“我困了,想早點睡,明天還得早起上課。”
莊素梅攏了攏皺皺的頭發:“行,早點睡啊,我也該睡了。”
於錦芒看著莊素梅蹣跚往臥室裡走的身影,忽然又想起,她初次考研失利、二戰時,媽媽在餐桌上冷嘲熱諷,勸她彆考研了趕緊找工作乾,不然讀大學都要把腦子讀傻了,路上遇到親戚也不知道叫一聲,真是讀書越多越沒用,都廢了,上個學這麼費勁,當初就不該費心費力地供她……
於錦芒沉默半晌,回了自己臥室。
大路世安安靜地跟著她。
於錦芒警惕:“乾嗎?想要辣手摧花?”
“不催花,”大路世安張開手臂,他低頭看著於錦芒說,“隻是感覺,某個人現在或許需要一個擁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