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錦芒才不是傻子。
一個月,她能將數學成績,從班級排名第三十五(共五十人)提升到第一。
她隻記得姥姥經常教她,要知足常樂,遇到事情不要太計較得失;後來男友也教她,不涉及利益相關,儘量不要同人為一點小事而爭執。
之前的她過於敏感,而這種特質更多的時候會傷害到自己。無論是姥姥,還是男友,都希望她能變得“遲鈍”一些,學會忽視,學會遺忘,學會放棄。
於錦芒自認自己做得不錯,她現在是天天開心的於錦芒,不是敏感又容易傷神的於勝楠。
路世安站在她麵前,他早早將餡餅吃完,現在仔細看著於錦芒的臉——大學時期、青蔥年少的於錦芒,或者說,於勝楠。
“你呢?”路世安說,“你想起了什麼?”
“現在是我在問你,”於錦芒糾正,她想了想,坦誠,“不過,也沒什麼好瞞你的。”
這時候的陽光剛好,瞧著是九月末的光景,太陽不那麼曬,氣溫不那麼高。青島是個極為動人的城市,就是風有點大,刮得人臉疼。
現在不疼,樹木林立。於錦芒的專業,大一在東院,大二就搬到了中心校區,其實也沒有離得太遠,在她心中差距也不大。
她畢業後再未回過母校,如今站在這裡,忽然有種物是人非的感慨。
“我的確記起你了,”於錦芒慢慢地說,“不過不太多。”
——的的確確。
不是很多。
她記得高考畢業後,一群人去吃飯,去KTV裡狂歡,去唱歌。不知道是誰點了《同桌的你》,班上的人默契地將話筒遞給於錦芒和路世安,起哄,讓他們唱。於錦芒唱歌不算好聽,臉紅心熱,耳側好似雷鼓鳴,磕磕絆絆地唱,聲音極小,都被路世安的聲音壓下去。
路世安麵不改色,對著她唱:“……你從前總是很小心,問我借半塊橡皮;你也曾無意中說起,喜歡跟我在一起……”
KTV的光線不亮,於錦芒手掌心出了潮潮濕濕的汗水,感覺路世安的眼睛超級亮,比這個房間裡所有的燈都要亮。周圍都是起哄的同學,她尷尬得手不知該放在哪裡,嘴唇乾,聲音也乾,她都要唱不出了,隻能小聲哼,小聲跟著路世安的聲音。
糟糕透了,窘透了,她的臉也要被熱透了,心跳也亂透了。
周圍的同學也在唱,漸漸地變成合唱,大家都清楚,今天過後,大家再也不會聚得如此齊。無論畢業時怎樣講今後再見……其實,對於這個高中班級裡很多學生來說,這或許就是他們這輩子見得最後一麵了。
“……那時候天總是很藍,日子總過得太慢;你總說畢業遙遙無期,轉眼就各奔東西……”
於錦芒唱不下去了,她大口大口呼吸,手也在抖,慌亂地遞給旁邊的人。她太緊張了,緊張得有些過呼吸。路世安也不唱了,拿著話筒,笑著說自己忘詞了,把話筒遞給旁邊的男生。
聚會熱熱鬨鬨地結束,路世安送於錦芒回家,昏黃的路燈,倆人不敢走太近,也不敢觸碰彼此,隻有地上影子,偶爾融在一起,又刻意避開。
於錦芒說:“你記憶力那麼好,我還以為你會背下整首歌歌詞呢。”
路世安搖頭:“記不住了。”
周圍沒有人了,於錦芒小聲哼:“從前的日子都遠去,我也會有我的妻;我也會給她看相片,給她講
同桌的你,誰娶了多愁善感的你……”
朦朧中,她聽身後路世安說了句:“我。”
於錦芒聽不清,站定看他:“什麼?”
月光下,路世安雙手放口袋中,望她:“我……我想問問你,你大學想報哪個學校?”
於錦芒說:“成績還沒出來呢,我覺得自己這次發揮失常,考得不太行……其實我目標是中石油來著。”
路世安問:“還有呢?”
於錦芒想了想:“要是中石油報不上,就青島理工,青島科技,青島大學……”
路世安忍俊不禁:“怎麼都是青島的學校?”
“我爸媽不讓我報山東之外的學校,”於錦芒說,“我又覺得濟南夏天太熱了,受不了。我挺喜歡沿海城市的,青島啊,煙台啊,或者威海,都挺好。你呢?”
路世安說:“我也覺得青島挺好。”
於錦芒心裡一動,悄悄抬頭看他。
路世安也正看她。
恰好抓包。
倆人觸電般齊刷刷移開視線,看風看燈看不圓滿的尖尖小月牙。
回家的路很長,倆人都希望路能更長。
再後來,路世安上了於錦芒第一誌願的大學,於錦芒成績不夠,去了青島的另一個大學。
兩個學校離得並不近,雖然在同一所城市,卻也隔了很遠。於錦芒有個暈車的老毛病,又沒什麼耐心,兩個人從淄博去青島上大學那天,下了高鐵,路世安拖著行李箱先送於錦芒去她的學校——剛下出租車,於錦芒就吐得昏天暗地,差點把胃都嘔出。
也因為這個,在社區醫院正式表白之後,也多是路世安來她的學校看她。
兩個人從大一談到大二,鬨過無數次分手,尤其是在剛談戀愛的時候,簡直是一周一次小吵架,一個月一次大吵。每每鬨得兩個人都氣得聲音發抖,劈裡啪啦你來我往,打字打到手機屏幕都要發燙,講電話也是動輒兩小時——不是你儂我儂深情款款,說不完的話,就是你吵我鬨非要爭個你死我活。
路世安氣得壓低聲音,抖著聲音問小祖宗你到底要我怎麼樣;於錦芒也氣到抹淚花偏偏梗著聲音說我才不要怎樣我最大的錯處就是和你談戀愛,不和你談戀愛就隻有單身這一個煩惱,和你談戀愛就有無數個煩惱。
路世安聲音都在抖,說你先彆哭,先彆哭,你讓我冷靜冷靜,我現在不太清醒。
於錦芒邊哭邊哼,說我現在超級冷靜路世安你就是個大混賬!我再也不喜歡你了!
唯一的好處是倆人很少冷戰,冷戰時間連12個小時都過不了。雙方氣一消,上頭的勁兒過去,隻要一個人暗搓搓發一句“在嗎”,另一個人就能很快接過話茬,開始真誠地道歉——檢討——和好如初。
這樣的磨合期長達半年,才正式過渡到熱戀期。
饒是熱戀期,兩個人也沒有打破最後一步。
直到——
直到昨天,兩人差點擦槍走火,路世安穿上褲子下去買東西,上來後,於錦芒回來了。
啪。
她精準無誤地掐滅了這青澀又澀忄青的少年少女之火焰。
於錦芒記得自己和路世安的初回,並不是現在,而是一個月後,十一月的青島,天氣涼爽適宜,豔陽高照卻不曬,晴空碧海萬裡,八大關的銀杏葉金黃金黃,好像灑了一地的金子。
路世安拿出他攢了很久的錢,訂了昂貴的酒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