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見K的地方,是一個廢舊偏遠學校改造的實驗室,也不知道他怎麼想的,把高精尖的東西放在交通相當不便的地方。
他們沿著蜿蜒的山道停在路口,下車後還要穿過山穀,路星晨正探著前方的路,忽然身後的傅言就差點踩了個空。
他把人扶好,就聽傅言道:“看著挺實的,怎麼下麵有個大洞?”
“你小心,”路星晨耐心指導,“以前越野沒來過這樣的地方吧?這一片,落腳點隻能是石頭。看著一片茂密的苔蘚綠植,底下很可能就是腐蝕的空洞。”
“腐蝕?”
路星晨點頭,“雨水。”
倒不是說雨水有毒,隻是這片山區石漠化嚴重,又是多雨地區,天一降水,石頭表麵風化的土壤就會溶入水中,順著陡峭的地勢流失,雨水中一點微弱的酸便可以直接侵蝕石頭。
好在不遠處就是廢棄的學校。如果再走一段,可能會累了。這幾天心臟沒鬨出動靜,但路星晨感覺體力明顯下降,睡眠時間也比以往長。
校門口站著的就是K,K穿著一身微微發黃的白大褂,黑褲腿上都是泥點,雙手插在兜裡,看見他們,招了招手。
“好久不見。”路星晨先打了招呼。
K哈哈一笑:“有很久嗎?”他提起身旁采摘的一塑料袋野菜,滿滿都是濕潤的水汽,“你現在不是我老板了,隻能和我一起嘗嘗這個。先進來吧,我給你們煮粉,邊吃邊說。”
他們走進廢棄小樓的第一層,K特意在這裡開辟一間作為廚房,廚房裡除了炊具和灶台,比較大件的就是一個方桌。
“坐,”K隨意擦了擦桌子,“雖然桌椅看起來烏漆嘛黑,但應該不臟。是村裡老人送我的二十幾歲桌子。”
路星晨瞥了他一眼,還是拿出紙巾把椅子擦了一遍,這人在山區待上幾天,口音都變了。
傅言倒是新奇得很,左看看右看看,因為K正在做早飯,他就央著路星晨一起到外麵走走。
村子不大,連接各家各戶的是羊腸一樣、用石塊鋪成的小道。有時候道路很窄,屋簷挨著屋簷,連一起走著的人也要緊緊挨著,這樣,說話也就隻有兩個人能夠聽見。
傅言道:“你好像很習慣。”
“嗯?”路星晨頷首,“我的家鄉和這裡有些相似,但是濕氣沒那麼重。”
“哎——那你家是什麼樣?”
傅言猜想,是什麼樣的山水生出這麼一個人?路星晨和他的出生地一定離得很遠,但既然這樣遠了,還能碰上,簡直是天定的緣分。
正說著話,屋簷上凝著的水珠滴答落在他們相牽的手上,帶來一股涼意;遠處,山巒之間雲霧繚繞,朦朦朧朧,一重山接著又一重山層層掩蔽,天瞬間變得很小。
路星晨伸手接住又一滴水:“沒有很多山,也沒有很多水,但山很龐大,佇立在高原之上,太陽每天清晨從天邊升起的時候,就會照亮廣袤的土地。等到秋天的時候,整片的稻穀在陽光之下,金燦燦的。”
秋天來臨的時候,高大的山被金色簇擁著,而山腳下是小小的房子,路星晨成年以前,每一次遇到什麼坎坷,就會遙望遠山,山何等龐大,風吹不倒,雷打不動。
或許那才是精神寄托一般的父親。
他說話的時候有些出神,傅言就靜靜聽著,不時觀察他的神情。
“還有呢?”
路星晨和他對視,“還有風。一般的風上不了高原,但隻要吹得夠高、夠大,就會在相對平坦的土地上暢行。”
傅言打趣道:“你生的地方挺好玩的,聽起來像是什麼神秘的少數民族聚居地。”
路星晨理所當然:“我是啊,少數民族。”
這下輪到傅言意外了:“……啊?”
看起來完全不像啊?!
“怎麼這個表情,”路星晨拉著他的手搖動,“再說,沒什麼神秘的,都差不多。”
“那是身在其中不自知,”傅言道,他看過一些民族研究,後來一年多的創作靈感都被嚴重影響:“你想想,有沒有那種特彆的圖騰?建築的紋樣?服飾的裁剪?”
傅言眼裡不自覺閃著光,就差手頭拿個本子記錄,路星晨心頭一軟,畫筆是扔掉了,但根植於心的執念總會不經意顯露。
“我想想,”路星晨搜索過往的記憶,忽然看見前方有個熟悉樣式的小廟,靈光一閃:“你看,那座廟,我家附近有個類似的。”
兩人自然而然地朝廟中走。
“我家那座廟,確實有個特殊的標記,不知道算不算圖騰,回去畫一個你看看。”
廟並不大,他們一走近,就發現不過十平方的大小,而且廟中還有人。
“您好?”傅言試探著一問,“這裡供的是什麼神?”
之所以這樣問,是廟中並沒有任何神像,隻有兩條破爛的紅聯,一條桌子,三個酒杯,一些零星擺著的祭品。
對著空蕩蕩桌子祭拜的是個老奶奶,她轉過身來,微微一笑。
兩人均是一驚,因為來的是個熟人——之前就見過兩麵的占卜師。第一次是薩爾羅納,第二次是城堡晚宴,和這次一樣,都出現在他們相對悠閒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