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被當成小孩子,又被糊弄……
從小到大,他聽過太多這樣的話。
可明明他都已經成年,已經能夠獨當一麵了。
李文鳴低著頭,目光落在沈念身上,竟恍惚了一下。
……自己,已經比沈念還要高半個頭了。
十年前,父親將沈念帶到自己和母親麵前。
他還記得,母親差點誤會沈念是父親的私生子,還為此大鬨一通,也因此後來一直對沈念很愧疚。
想起這個,李文鳴險些笑出聲,母親也太敏感——可很快,他又想起接下來的事,表情重又沉鬱起來。
他真的……很喜歡這個養兄。
會彎下腰與他對視,會認真聽他的每一句。
哪怕是被自己的父親無禮對待,也從未遷怒到他。
這麼好的兄長……
可收養沈念的事到底讓父母生了嫌隙。為此,父親將沈念送入了寄宿製學校,在沈念上了高中後,更是直接讓人搬了出去,連假期都不得一見。
直到前幾天,他聽說,父親想帶著沈念去參加簡家開的那場晚宴。
那場晚宴的性質,圈子內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而父親的心思太過明顯和醜陋。
但,更讓李文鳴接受不了的是,沈念居然同意了。
他也是這樣的人嗎?也被金錢腐蝕了嗎?
怎麼會變成這個樣子呢?
他終於,……要徹底失去了嗎?遲來了五年的……
“你騙我,騙我。”
他喃喃念著,忽然往前走近一步,幾乎是強迫著將沈念壓在牆邊,手指都用力到發抖。
光落下來了,照亮那雙通紅的眼,像是熬了幾個通宵。
李文鳴死死握著拳,指甲都嵌入掌心,他氣息不穩,顛三倒四說:“我知道父親要你做什麼,我知道那天晚上發生了什麼,沈念,你為什麼,為什麼……”
他說不下去了,高大的少年像是承受不住一樣蜷縮起來,背脊高高弓起,他像是很痛苦,反反複複說著:“你是背叛,你背叛了我……”
忽地,李文鳴渾身一僵,不可置信地仰頭,想要去看沈念,可眼前發黑,最後的努力,也隻不過堪堪讓目光觸及那尖尖的下巴。
他似乎,比五年前更瘦了……
這是他失去意識前,最後的想法。
沈念收手,任由李文鳴軟軟倒在地上。
畢竟一整天隻吃了一頓飯,還上了三個小時的課,沈念體力耗儘,隻伸手擋了一下,沒讓李文鳴直接重重栽到地上。
但要說把這麼大一個小夥子扶起來,甚至帶到一中門口去……那就太為難沈念了。
他翻出手機,找到李文鳴的班主任,發了定位後,這才揉了揉肩膀。
下手好狠……
上大學後,他還沒受過這麼重的傷。
畢竟初高中那群總愛折騰他的人,基本都出國了。
要麼就是家裡破產,一落千丈進廠打工了。
他很是嫌棄地踢了腳地上那人,不知道自己這便宜弟弟今晚發什麼瘋。
等到巷子口傳來腳步聲,沈念這才轉身,向著另一個方向走去。
要說他對這個弟弟沒有任何感情,那也是不可能的。
沈念有些出神了。
他想起十年前,初至A市,寄人籬下謹小慎微,是那時才八歲的李文鳴第一個對他展現出了善意和接納之意。
隻是……
他們到底不是同路人。
沈念垂下眼,近乎是漠然地想著。
他們永遠也不可能相互理解。
腳步驟然停住。
眼角餘光處,巷子儘頭,本該是明亮的路燈與車流,可現在卻一片沉寂。
他霍然抬頭,便撞入一雙幽深眼眸。
光被儘數遮攔,他站在男人的陰影裡,也像是羽翼下。
背著光,他看不清晏止行的表情。
不由地,沈念瑟縮了一下。
“……晏叔叔。”
聲音也很低,帶著某種潮濕的柔軟。
他像是無知覺般,往前走了一兩步,最後站定在晏止行不遠處,猶豫著、踟躕著,衝男人伸出了手。
想討要一個擁抱。
而晏止行一如既往地回應了他。
熟悉的沉香淹沒他、擁住他,沈念終於鬆了一口氣,小聲問:“您是剛下班嗎?”
“不。”
晏止行否認了。
沈念敏銳察覺到危險,乖巧地閉上嘴,不打算自己跳坑了。
“我一直跟著你。”
晏止行步子很穩,懷抱也是,聲音也是。
沈念蜷在他懷裡,幾乎感覺不到顛簸,也昏昏欲睡——直到,冷汗瞬間浸透背脊。
“……您監視我。”他聲音喃喃,像是很茫然,也像是無意識地詢問:“這也是長輩的責任嗎?”
晏止行彎腰,將沈念輕輕放在車後座上,然後自己坐進去。
一片黑暗中,那雙鋒利的眼微微垂著,目光落在沈念略顯蒼白的唇上。
他沒有解釋什麼,也沒有否認,隻是用指腹輕輕摩挲著沈念的唇瓣,聲音很低。
“不然,你就要被彆人欺負了。”
沈念隻覺自己仿佛在被毒蛇舔舐。
……不,不對。
他閉了下眼,眼睫控製不住地輕輕顫著。
他想,還沒那麼糟糕。
起碼,晏止行這一整日,並沒有乾涉他的行為。
……隻是,掌握他的行蹤而已。
一路沉默,而晏止行的指尖從唇瓣慢慢落到眼角,最後,輕輕籠住了那顫抖著般的眼睫。
像是上下翻飛的蝶翼。
沈念依偎在他懷中,就像是睡著了,臉龐柔軟,雙眸緊閉,滿是信賴。
可快要到家時,懷中人卻忽然握住了他的手。
聲音很輕、很輕。
他說:“可是,我已經被欺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