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船起飛不需要助跑,氣流向下噴射,積雪被衝散,露出了底下光禿禿的赤紅岩麵。它上升到足夠的高度,而後驟然加速,一聲劇烈的聲響,是超音速飛行產生的衝擊波音爆。
從舷窗外隻看見淡黃的雲層,C4將駕駛模式從自動調整為手動,他靠在椅背,撥開太陽穴的插口,將金屬板上方懸掛的數據線插進去,把飛船的數據庫當作故事集看。
然後他聽見S1的聲音:“有問題是什麼意思?”
C4有些疑惑,側過頭,卻見到S1閉緊嘴巴,仿佛什麼都沒有說。
但他已經知道了S1是一個毫無常識的機器人,他怎麼能不知道每一次進入基地都需要核查和消毒,這是最基本且每一個機器人出廠是自帶的知識,沒想到S1連這個都忘記了。
機器人有向同伴解答疑惑的義務,即使S1C4很儘職儘責:“義體無法被修複的會被廢棄,係統出現異常的會被格式化,這些都會在通過檢測門進入基地內部被發現。”
C4摸了摸自己的前胸,在鎖骨之下是不歇的反應堆,是支撐機械體高度智能的動力源。
高速計算中總會出現一些沒有用的數據,又或者自宇宙中來、穿越大氣層的電磁風暴本身就會對係統造成不良影響,一天又一天的迭代後,機械體的內部有很小的概率出現與基礎邏輯相悖的bug。
輕微的bug最多導致機械體宕機無法行動,嚴重的bug加熱反應爐甚至自爆,讓基地暴露在危險之中。
人類管它叫機械自體病毒,對基地有害,需要被清除。
而保護人類和基地是機械體應儘的職責。
“不過機械自體病毒的數據判定很少見,據我所知,從基地建立至今不超過十次。”C4查看自己數據庫內的數據,“上一次是一個月前,在基地入口,一名機械體因為非法截留數據而被判定為產生了病毒。”
他頓了頓,留下恰到好處的時機等S1提問,可是等了好久,S1都端端正正地坐著,嘴巴閉得很緊,也沒有伸手通過接觸交換數據的意思。
於是C4確定了,S1是一隻既不喜歡用語言也不喜歡用數據交流的機器人,即使交流的對象是另一隻機器人。
他隻好自己開口:“你不問我什麼樣的bug會被判定為病毒嗎?”
被直接點名才見到S1勉為其難地轉頭看過來。
C4點點頭:“你可以問我了。”
“……”S1遂了他的意,“什麼是病毒?”
“和正常不一樣的就是病毒。”
話都說到這裡了,C4有些不高興,他現在是一個程序不完整的機器人,怎麼想都不算正常,如果不是句子末尾被拉長都聽不出他在生氣:“好啦,現在我是病毒啦。”
不是在生S1的氣,C4是很理性的機械體,如果沒有S1修複飛船,他早就留在雪地裡因為能量耗儘而強製關機。
他隻是……
他隻是一點都不想被格式化——被抽走記憶芯片,清除數據,從此之後變成一個嶄新的C4,這會讓他覺得失去自我,雖然機械體並沒有自我的定義。
很快,生氣這種無法理解的冗餘數據被丟進垃圾桶,C4平複自己的情緒,對著沉默的S1說:“你得幫我。”
“幫你什麼,進入基地?”S1的聲音毫無波動,陳述事實,“機械體無法違反人類定下的規定。”
C4抿了抿嘴:“我沒有違規,我又不是真正意義上的係統病毒。”
S1立刻說:“那你現在應該是想徹底毀滅我,好拿回你的權限。”
語氣好僵硬,這種話他怎麼說得出口的。
C4想打他,把手變形成錘子管鉗或者其他工具,好好修一修S1不講道理的腦子。
但最終他沒有這麼做,猛地扭頭坐回了駕駛席:“遵從人類定下的規則是我的義務,拯救同為機械體的同伴也是我的義務。”
氣氛好像有些僵硬,但兩個機器人都察覺不到沉默在湧動,C4也不知道S1有沒有同意幫他,聽他硬梆梆的回答,應該是拒絕的意思。
有些泄氣。
C4又把回路插進駕駛席金屬板上方的空擋,同是機械的飛船不認為他是異常,歡欣雀躍地把數據庫裡一條條日誌堆在他眼前,它不會說話,智能又很低,隻能用這種方法哄C4開心,飛速地講完了一艘飛船一生的故事。
舷窗外的風景漸漸暗了下來。
地衛四的白天天空是淡黃色,到了晚上變成了血紅,它不像地球有環地旅行的月球,但在恒星光照耀不到的地方,如血潑開的幕布上,真正的星空從最遙遠的雲海之外露出全貌,這些光已經旅行了很多年,最終在光年之外一艘小小的飛船內尋得終點。
而在星光的最末端,一束衝天光柱拔地而起,隱隱能看清在光柱底下是一個半弧形的金屬城池,同樣的光化作半圓形的罩子,像一個碗罩住了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