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從未想過為一個非親非故的人受這般折磨值不值得;他也從未想過要她作何報答;隻有一件事,他真切地想過。
他希望她能活著,最好是快樂地活著。
他活了三千年多年,一生無怨無恨,無欲無求。惟臨死之前,期盼一個人能活著。
他也不知為何執念如此之深?何來的情誼更是不知!隻道是冥冥之中早已注定——
他是來拯救她的,他也是來守護她的。
從他見到她的第一麵,看到那雙如小鹿般活脫又淚光瑩瑩的雙眼時,他的心從此就蒙上了一層薄薄的霧,永遠濕漉漉的。
他的族人揮刀砍殺了她的母親,此時正倒在數不清的殘屍旁,緊緊抓住他白淨的衣角,以眼神苦苦哀求。
那女人容貌姣好,臉有血漬卻也難掩清麗神顏,正是冥後婉清。
由於腹背中了數刀,胸膛還插有一支無情箭,此時已是大限將至,一句話也再講不出。
本已眼眸低垂,昏昏欲睡。但見嬰兒啼哭引得一襲白衣未染分毫血漬的男子到來,如仙鶴般亭亭佇立在身旁,揮袖格擋住下劈的刀勢。婉清心中像是看到了一抹強烈的曙光,重燃起生的希望。
因此她雖周身疼痛不止,也要拚儘全力拉住那人的裙袂。
她認出那人是天澤太子,雖為貴為神族,卻以心慈仁厚著名,對萬事萬物都毫無傲慢之心,隻有憐愛之情。
天德浩蕩,恩澤萬物,是以其名。
婉清心有希冀,若天澤太子肯出手相救,她那剛出生不久的苦命孩兒,興許就能免遭於難。
天澤看著婉清嘴角鮮血直流,知她元丹已隕,心神巨裂。按理本早該歸天,想來是放心不下自己的孩子,憑著意念強撐至今。
婉清躺在血泊中,偉大的母性光輝照耀著天澤,令他不由得為之深深一震,心中也當即點燃了淒楚之情。
他本就是至善之人,平時連隻鳥兒受傷都要撿起來包紮治好放生,更何況一個活生生的、危在旦夕的嬰兒!他更是不願坐視不理!
見婉清氣數要儘,他當即蹲下身道:“冥後娘娘,我定竭力護她周全,您安心去吧。”
聽天澤太子語氣篤定,婉清懸著的心總算放下,緩緩地合上了無力的雙眼,嘴角留著一絲殘笑。
許是母女同心,旁邊的嬰兒似乎感應到了生母離去,是以哭的更加淒慘。
但下一秒,就立即停住了哭聲。
她被天澤抱在了懷裡。
天澤看著那雙似鹿眼般雙眸定定地盯著自己,然後竟對他咧嘴一笑,登時感覺有千萬朵柔雲住進心裡,軟綿綿的,十分舒適。
可瞥見她眼角未乾的餘淚,想到她剛剛慘死的生母,以及被自己同胞屠殺掉的無數族人,心中忽然電閃雷鳴,狂風暴雨!
“太子殿下,這嬰兒是焚玨後裔!”天澤身旁的神將急道。他身著麒麟金甲,手拿沾滿血漬的冷月刀,正是戰神轅劫的關門弟子流川將軍。
流川好不容易尋得逃亡的冥後婉清,剛才本可直接殺了這母女爭奪軍功!奈何天澤趕來製止,他不好越位強攻,隻得靜觀其變,心中卻暗想不妙:
“太子殿下本就心慈手軟,現下受冥後婉清彌留之際的苦苦相求,不知會做出什麼出格之舉!”
流川身為神界大將軍,征戰多年,見慣了沙場生死和邪魔外道,早已將七情六欲置之度外。什麼該做,什麼不該做,他心中一直都有杆秤掂量著!
而他此刻的擔憂也不是空穴來風。
天澤一心求和,不願兩界交戰。在神界時便屢次向神尊諫言退兵求和,隻不過卻反被派作征戰將士之一,跟隨戰神轅劫一同來收降冥界。
天澤不能違背神尊的旨意,也不願傷害無辜生靈。於是隻出手護住自己,卻從不傷他人性命。倘若有戰士受傷,無論妖魔鬼怪,他更是都要施以援手救其性命。
漸漸地,冥界眾妖知他非是神界那幫自視清高之徒,是以也不願傷他。
流川聚眉發愁,眉心出現幾道褶皺,他緊握冷月刀,心道:“所謂“斬草不除根,春風吹又生”!隻望太子殿下此刻不要有那婦人之仁,而無丈夫之決!否則......”
正自擔憂,不料所想成讖,聽天澤太子對婉清說什麼“我定護她周全”!而後又將那水虺後裔抱在懷中,流川心中更是惶然大驚!於是急聲報明這嬰兒出身。
此時的天澤哪聽得進去?抱起嬰兒就飛身欲走,卻被他當即橫刀攔下。
“太子殿下,您欲何為?!”
天澤看向周遭,此時並無雜人,恐再生變。趁流川當下無防,速速拂袖施了一招“攝魂術”,奪去了他魂識中關於此時的記憶,隨即瞬行離去。
什麼上古毒獸、什麼後患無窮、什麼恩仇世怨......通通被天澤拋在身後。
此刻,他心中隻有那一雙無辜的眼眸,那雙清澈的、對著他笑的、不該失去生命的眼睛。
對他而言,懷中的人不是什麼水虺後裔,隻是一個小小的生命!
是新生的驕陽;是初晨的霜露;是淋雪的嫩梅;是山間的春風......
她的一切才剛剛開始~
——生而為妖,難道就不具備活下去的資格嗎?正邪之分,善惡之彆,又怎能以種族就一概而論!
在天澤心中,萬物生而平等,都應有自己選擇、自己做主的權利。而不是生來就被出身決定了自己的命運。
隻可惜,這隻是他一人心中的“道”。於千千萬萬人心中,那無比篤定、無比堅信的則是:
為王為尊,就有統治一切的權利。正就是正,邪就是邪,邪永不能壓正,正定要滅邪,兩者勢不兩立!人儘皆知,亙古不變。
天澤也為他心中的“道”,為那千千萬萬人心中的“道”,付出了不可估量的代價!
他剝奪了流川的記憶,神界眾人隻當大戰時已將那虺蛇一族清理的乾淨,全然不知有一水虺後裔被天澤給私自救下藏了起來,關鍵還是冥尊焚玨之子!
天澤在蓮池聖地暗設結界,將那焚玨之女藏在池底,以去濁蓮的聖潔之氣掩蓋其妖氣,躲避過了看管蓮池的上神的巡察。
是以多年來竟然風平浪靜,無人疑心。
天澤又當爹又當娘,小心嗬護了那女嬰一百年。
小家夥長得水靈靈的,總是眨著大眼睛盯著他,直到一日竟能開口說話。
喚他為“王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