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好學齋詩鈔卷二
錢塘汪端允莊著
如皋冒俊碧纕校刊
古今體詩
折楊柳詞
柔條綰畫船，香絮飛晴雪。行人能早歸，樹敢怨攀折。
橫笛離亭路，春風酒一杯。大涯如折柳，好寄故鄉來。
隴頭水
瞿塘未雲險，漢江未雲深。銷魂最是隴頭水，傷儘萬古征人心。征人暫住聽嗚咽，日暮據鞍愁不發。聲和黃雲戍北笳，影分丹鳳城南月。水寒莫飲馬，水渾莫照顏。橫腰長劍淬水邊，沙場徑斬樓蘭還。
詠古四首和琴河歸佩珊夫人懋儀
郭汾陽
力平燕寇和回紇，兩使唐家社稷全。一代威名邁光弼，千秋知己屬青蓮。
惟憑忠信銷讒口，聊借笙歌遣暮年。翻儘良弓高鳥案，不須身上五湖船。
張睢陽
宿將潼關儘棄兵，江淮保障在儒生。空倉雀鼠充軍實，落日風塵聽笛聲。
殺妾臧洪同義烈，上書李翰表忠貞。南雷共殉孤城沒，曾否君王識姓名？
李鄴侯
未許衡山臥白雲，立譚河朔靖風塵。勳參郭令才原大，跡似留侯術更醇。
忠諫兩朝全太子，苦心數語保功臣。休譏暫佐江西幕，自古神龍善屈伸。
文信國
小樓冀北臥三年，正氣長留天地間。滄海君臣冤魄冷，空阬將士血花斑。
何勞生祭王炎午，尚有同心謝疊山。柴市指軀本無恨，黃冠肯望故鄉還？
東門行
孤鴻畏度磧，落葉愁辭枝。北風班馬嘶，遊子中心悲。妻孥牽衣袂，賓友送路歧。未知客中苦，何如彆家時。迢迢故鄉隔，耿耿明星出。客懷鹿盧轉，客路羊腸折。豈無徒與侶？相慰難解顏。今宵居者夢，應到關山邊。
哭伯兄問樵
孟冬風淒淒，萬木凋嚴霜。忽傳錦官城，有書來故鄉。老父持書人，色喜神洋洋:謂是報平安，慰我終朝望。折讀未及半，手顏舌本僵。仰視號蒼巧，俯顧涕淋浪。呼我哽咽言:汝兄竟雲亡！我聞痛搏膺，淚落流湯湯。冰雪沃我體，利劍穿我腸。舉家同一慟，聲欲崩垣牆。懸燈招旅魂，為位設草堂。魂兮歸不歸，何能問巫陽！痛定思往事，往事皆神傷。老父樂隱居，不屑名利場。一舸載全家，飄然下吳閶。杜門謝塵囂，詩禮傳青箱。爾時諸兄姊，才華相頡頏。佳日或出遊，攜榼登沙棠。劍池秋水冷，香徑遺蹤荒。興到輒留題，激賞互低昂。君子獨超超，口吐白風皇。酒酣恣言論，意氣何飛揚。男兒立世間，豈徒守芸緗？生當勒燕然，死肖為閨蕩！餘時聆斯言，匿笑書生狂。頗聞顧元歎，見賞蔡中郎。淵源即裡許，標鑒瑯琊王。兄夙受經學於許周生姨丈，詩詞皆為王少司寇蘭泉先生獎許、選入《續詞綜》。奈何衡文者，簸揚先秕糠？卞璧竟不剖，十載留膠庠。門戶既冷淡，世態殊炎涼。生汁良不易，俯仰愁空囊。驅車往京洛，送彆悲河梁。艱難求一官，緇塵染素裳。一官向何處？蜀道阻且長。歸時迫歲暮,行色殊倉皇。聚首曾幾日，忽忽又治裝。鴿原無靜羽，驚雁有孤翔。再拜辭老親，魂斷心茫茫。彆酒不能持，製淚去未遑。遠波接長天，夕照下平岡。回首望故裡，煙樹鬱蒼蒼。布帆不肯緩，三月下瞿塘。月黑啼猿獾，路狹穿桄榔。行儘內外水，始艤沱江航。參丞渴上官，手版習趨蹌。佐吏百餘輩，公府日穣穰。處囊錐自見，照乘暗生光。當世平原君，莫若桐江方。拂拭到下吏，稱重如琳琅。招延廉訪署，蓮幕容徜徉。略去僚屬禮，許共文字觴。孟嘉依桓公，範雲客子良。遭際亦多幸，旅況差自強。書來述縷縷，詞致多恢張。老親懷得紓，弟妹心亦降。無何羽檄飛，天際現攙槍。竹王與廩君，溪穀多伏藏。一朝揭竿起，焚掠何披猖！九重命將帥，方叔先戎行。玉帳號令肅，猛士如龍驤。阿兄請長纓，從容跨鷫鸘。草檄磨盾鼻，含笑視千將。火雲燒棧熱，菵露沾衣黃。馬毛濕如沐，士渴難求漿。帷幄一揮扇，皆虜試劍芒。餘黨伏轅門，乞命如群羊。捷書獻甘泉，丹詔來日傍。銀緋酬將吏，褒寵增輝煌。錄及投筆勳，越次府銅章。得官不足喜，素誌幸少償。賓朋走相賀，門第有餘慶。疇知禍所伏，天道信難量。瘴厲既外侵，憂患亦內戕。傷哉逄脆質，疾沴侵膏肓。骨肉隔萬裡，藥餌誰先嘗？動起誰扶持，寒暖誰慎防？思親誰慰勸，衷曲誰細商? 遺言誰聽受，含斂誰審詳？一思一沉痛，血淚空凝眶。卅年墮塵寰，小劫成滄桑。孤櫬寄琳宮，凶問來餘杭。衰親淒欲絕，闔室徒驚攘。門單遭厄運，胡意兄先當。如舟乍泛浮，無端折桅檣。如室甫構架，忽焉摧棟杗。嗟餘少薄祜，早遘萱親喪。提攜賴兄姊，安敢一日忘。三年苦離彆，魂夢多周悖。會麵竟無期，遙遙望嵩邙。異時素車至，但見銘旌揚。嫂氏病支離，寒燈照孤孀。兩雛已解事，擗踴首屢搶。我耳不忍聞，方寸沃沸湯。司命何昧昧，鬼伯何不臧？天高不可問，百感獨彷徨。
聞雁有懷紉青
轉側人無寐，淒清雁過樓。一聲來枕畔，百感上心頭。落月催霜曉，殘釭照壁幽。泖湖煙水闊，聽此亦應愁。
檢問樵遺稿
百幅霞箋一鬥醪，江山勝處每揮毫。壯懷不共吟身沒，化作翟塘萬裡濤。
嚼蕊吹花早歲耽，瑤篇傳唱滿江南。可憐化鶴歸來夜，殘月疏簾選夢庵。選夢庵，兄填詞處也。餘嘗夢兄徘徊其間，故雲。
作伯兄挽詩成複題於後
放筆悲來不自由，死生骨肉恨難休。五言詩瀉千行淚，一寸心緘萬裡愁。
潮汐淒涼回白馬，峽江嗚咽下黃牛。蕭蕭丹旐何時返？苦憶琳宮檜柏秋。
琴娘曲
琴娘，天台衛氏女。順治三年，王師南下，被擄北去。渡江曆淮，乘間脫身南歸，至潤州之甘露寺石帆樓，死焉。題壁自序，語極酸楚。詩以傳之。
月斜京口春煙碧，江聲東下嬋娟泣。素壁流傳幽恨詞，墨花和淚紅冰濕。生小貓娙掌上身，深沉繡闥駐芳春。赤城霞影憑闌見，家本大台玉女鄰。青粉牆頭柳絲拂，翡翠簾櫳耀朝日。金箱綺麗令暉詩，玉版風華茂漪筆。慧質原同豔雪清，指將珠柱作芳名。挑燈偶讀文姬傳，幽意低徊每不平。一夕圍城鼙鼓急，釵風分飛痛倉卒。永辭鸞鏡照明妝，卻向氈廬泣寒月。越水吳山次第過，弓腰纖弱怯明駝。沉憂每矢磨笄誌，肯效蘆笳出塞歌? 匆匆已渡長淮北，回苜關山暗如墨。北裡燕支陌上塵，南朝花月傷心色。此際蛾眉決死生，越壕渡塹總心驚。乾戈影裡潛身去，豺虎叢中奪命行。深夜潛蹤淚偷滴，不惜花鈿委荊棘。鬆栝淩寒自抱貞，蕙蘭經雨愁無力。古刹淒涼佛火明，芳華銷歇化秋螢。香埋玉瘞知何地？應傍金焦兩點青。小劫曇花謝塵界，蘚痕猶護銀鉤在。比似昭儀古驛詞，飄零心事同千載。鳳靡芝焚最愴神，故鄉何處石梁雲。仙源隔斷人間世，才調由來誤美人。君不見霜鐘一杵沉瓜步，暮雨瀟瀟暗江樹。惆悵當年宋蕙湘，殘妝竟逐宮車去。
秋日池上書寄紉青
秋來景物皆蕭瑟，況在閒庭暮色中。衰柳多情留夕照，殘荷有恨背西風。
遠函鄭重何時達？舊句推敲總未工。無限新愁難寄處，一繩賓雁正書空。
行路難
黃雲漠漠風淒淒，壯士出門顏色低。瞿塘秋高白浪怒，巫峰雨暗青猿啼。清霜棱棱寒夜永，土屋殘燈閃孤影。馮確未客孟嘗門，慷慨空彈劍花冷。古來貧賤如斧斤，斲人意氣無嶙峋。山川亦笑容鬢改，羈旅不知花月春。行路難，增歎息。故鄉隴畝亦康衢，客裡高樓有荊棘。
落葉和楚生姨母
日日階前掃未完，白雲放眼小庭寬。舞空有力風初緊，著樹無多響更乾。眠鹿易驚秋圃夢，棲鴉愁見曉霜寒。丹楓古驛斜陽冷，點筆題詩向石闌。
商飆幾陣掠疏林，也似詩人訴不平。搖落洞庭秋水遠，飄零宮井客愁生。積來砌畔妨行屐，響到窗邊誤雨聲。賴有於鬆修竹在，尚堪同結歲寒盟。
讀晉書雜詠並序
典午一朝，人材最苶。以上承當塗代漢之遺，借禪讓以公行篡竊，諸臣始基不正，何有於異日之勳業，況勳業未儘足錄乎？西晉，衛、張同擅高名，而茂先昧幾，上符伯玉。東晉，王、謝並膺世望，而安石虛聲同於茂宏，何有於下焉者! 然如祖士雅之誓清中原，劉越石之立功河朔，陶士行平蘇峻之難，桓茂倫死韓晃之寇，皆大節卓然，不以微眚掩也。若名德無忝者，其卞望之乎？盱昣同死，忠孝萃一門矣。不事二姓者，其嵇中散、陶彭澤乎？彈琴顧影，遠勝沉醉避禍；東籬采菊，亦首陽薇蕨意也。偶申緒論，綴以韻語，竊附陽秋之意。
高貴公亡常道生，晉王豎子竟成名。登臨廣武思劉項，哭殺疏狂阮步兵。
叔子輕裘幕府開，殘碑峴首後人哀。可憐夷甫深源輩，佴學從容少將才。
一片降旗出石頭，君王從此不知愁。雉裘焚後無餘事，閒駕羊車內苑遊。
吳人早唱水中龍，笫一威名數阿童。若使能從範通計，角巾私第更高風。
萁豆相煎歎武皇，荀馮骨朽罪應彰。阿兄此座桃符得，劉曜何能入洛陽。
時清郡國兵難廢，不學孫吳意與同。他日永嘉天下亂，名言人合憶山公。
巢幕中朝燕雀歡，山河典午漸凋殘。宮門獨拊銅駝歎，隻有當時索幼安。
奄奄孱主居神器，烈烈南風隕國家。文帝曾譏此間樂，乃孫亦解問蝦蟆。
壯武平吳借箸深，鷦鷯一賦見初心。中台星坼身難退，憂國空傳女史箴。
劍客雄豪戰鼓撾，騶虞幡展靖誚嘩。趙王不死淮南死，自是天亡司馬家。
中散寧甘二姓臣，彈琴日影亦酸辛。人山何不偕王烈，氐作眠雲采藥人？
玩世諸賢曠達心，醉鄉日月共浮沉。如何鑽核持籌客，也得高名附竹林？
金穀園林勝畫圖，綺筵如意折珊瑚。齊奴竟為多財死，殉主芳名讓綠珠。
河橋督戰大軍推，鶴唳難聞白帢哀。羽扇一麾能破敵，書生誰似彥先才。
可知師事老譙周，史筆尊曹竟黜劉。賴有彥威存正統，一編漢晉記春秋。
同室兵戈手自操，平陽帝服換青袍。早知石馬犧牛繼，仲達何須大討曹。
雙鵝出地洛陽空，一馬浮江又化龍。不肯低頭事劉石，晉元猶勝宋高宗。
難抗強臣犯闕時，小朝廷局勉支持。漫將王導方諸葛，一表何曾請出師！
匹磾難遂勤王誌，骨肉相殘戰壘昏。事去能持蘇武節，當年失計殺劉琨。
薤臼留來亦可嗤，不教溫嬌過雷池。元規高詠南樓月，憶否金陵棄甲時?
不共刁劉草間活，伯仁大節重中興。王家百口今無恙，地下還應怨茂宏。
若思讜語折王敦，碧血難招烈士魂。末路略同周子隱，當年幸遇陸平原。
萬騎勤王靖戰塵，終身酒限奉慈親。艮沙忠孝垂青史，折翼天門夢豈真。
景猷儒雅江東重，兒女英雄世亦稀。七歲奇兒思殺賊，十三嬌女解重圍。
擊楫中流誓壯心，威加石勒息南侵。祖生死後無奇士，天沿神州竟陸沉。
父子同捐報國身，望之南渡是純臣。溫元逆節家聲墮，最惜宣城桓茂倫。
勤王已破曆陽賊，燭怪還燃牛渚犀。可惜絕裾違母氏，千秋恨比趙遼西。趙遼西，趙苞也。
文景何嘗解笑人，枋頭一敗畏強鄰。陽秋直筆追南董，獨有孫公老史跡。
名山舍宅梵王宮，大筆如椽人夢中。怨謝恩桓果何意，可憐王掾黑頭公。
子野彈箏一曲闌，謝公老淚自汍瀾。傷心破敵圍棋易，知己君臣事最難。
齋前楚楚護青鬆，擲地金聲賦筆雄。疏諫遷都真卓識，莫將文士薄興公。
朱邸親藩醉不銷，千秋販爵趙牙驕。東山安道方求死，肯棄林泉事亂朝。孝武時，有人作《雲中詩》，指斥朝廷，末雲:“東山安道，執操高尚。何不征之，以為朝匠?”
深源那敵桓宣武，靈寶原輕殷仲堪。卻笑朝廷置屏翰，用人偏隻在清談。
京口烽煙逼石城，盧循樓艦正橫行。牢之末路嗤□□，握節應慚似舅甥。
貧賤人皆思富貴，那知富貴履危機。將軍跋扈付丁昨，難作丹徒一布衣。
座上無弦有素琴，門前五柳綠陰陰。誰憐采菊東籬叟，獨抱夷齊一片心。
又見?儀寶殿新，六劉分占六宮春。麗華姽嫿堪傾國，一疏能全直諫臣。
倚嘯東門誌不群，一朝襄國起風雲。同時果有劉文叔，逐鹿中原起數君。
高談捫虱傲桓溫，管樂奇才竟仕秦。解道兩雄難並世，華山隱者爾何人？
晉家保障說涼州，帶礪河山七十秋。異代英風誰得似，開門節度有錢鏐。
寄紉青青浦
惜彆長思浙水濱，側寒斜雨最銷魂。無多遠劄愁邊寄，不儘離懷夢裡論。
蘭徑露光分月色，桂庭花影聚秋痕。九峰今夜聞新雁，應憶江南黃葉村。
題秦良玉畫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