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哪裡?
林頌安摸出手機,給剛剛那個號碼打電話,卻沒打通。前台的值班人員見她動作慌亂,詢問過後,好心地帶著她前往。
撐著最後一點力氣爬上醫院三樓,不遠處刺眼的紅光忽然滅了,像是無聲地宣判了某種意料之中的結果。
尖叫聲,哭喊聲,分不清是誰的,也分不清為誰而哭。
直到門被打開,穿著白色衣服的人對那位中年婦女搖搖頭,林頌安才找回了自己的聲音。
“姑姑,”她朝那人喊,那人回頭,她又說,“沈澈哥——”
“頌安啊——”像是找到了依靠,中年女人轟然跪地,捂著心口撕心裂肺,“阿澈他……他們說……”
她語無倫次。
一旁穿著白大褂的男人走到林頌安身邊,林頌安下意識地後退了一步。
“你是沈澈家屬?”
林頌安搖頭,又點頭。
醫生皺了皺眉,終是沒多問,隻道:“節哀。”
林頌安靜靜的,不說話。
她眨了下眼,似是在思考這很好理解的兩個字是什麼意思,額上的雨水順著臉頰滑落,無聲地墜到地麵。
那位被她叫做姑姑的中年婦女在護士的攙扶下,坐在了一旁的長椅上。
門再次被打開,擔架床的輪子與地麵摩擦發出刺耳尖銳的聲音,而在這之上的,是一位蓋著白布的男人。
沈澈。
林頌安印象中的,永遠意氣風發的沈澈。
但現在,她看不見他的模樣,白色布料上淺淺描摹出的輪廓,頭一次讓林頌安感到陌生。
“沈澈……”
她抬手,指尖擦過擔架床冰冷的邊緣,又觸電般地收回。
姑姑忽然撲了過來,哭喊聲尖銳又淩厲,走廊裡不知何時出現了幾個穿著警服的人,場麵一時有些混亂,林頌安使勁拽著姑姑的胳膊才勉強將她拉開,擔架車又被推遠了。
三三兩兩的人在交談,耳邊嘈雜,林頌安隻能聽到“車禍”“兩個人”幾個字眼。
一秒,兩秒。
她茫然地抬頭。
目光越過人群,不妨看見站在幾米外的一個男人。
他雙目猩紅,眉目之間難掩痛苦,但在對上林頌安的眼睛時,湧出一股更為濃烈的情緒。
林頌安記得他。
池聿,剛剛給她打電話的男人。
姑姑沈舒萍在旁邊崩潰地念叨著“該怎麼和阿澈父母交待”,林頌安緊緊抓著她,到了這一刻,才後知後覺地回過神。
腦袋恢複了想接收外界信號的意識,她顫抖地開口:“怎麼了姑姑……”
恰巧,麵前的中年民警轉過身來,俯下身與她們講話。
他說暴雨無情,山體滑坡加上碎石滾落,沈撤駕駛著車沒看清路況,等反應過來時已然來不及,徑直撞上了路中央的碎石障礙。
致命的是,他沒來得及從車裡逃出來,半山上的巨石忽然落下,重重地砸向他所在的駕駛座,二次傷害令他當場失去意識。
末了,他還不忘惋惜一個年輕男人的離世。
林頌安沉默片刻,忽而看向那架擔架車,聲音很輕地問:“車上就他一個人嗎?”
“不是,有兩個人,”民警起身尋找,看了一圈之後將視線定格在右側,抬手一指,“那位,他說他是駕駛人的朋友,當時坐在副駕駛上。”
林頌安一愣,順著他的手望去。
這時,她才看清池聿臉側那道小小的傷,以及他微濕的頭發和沾染了泥土的衣擺。
林頌安不知道該用什麼表情來回應,醫院人來人往,但那個男人像被定在原地一般,一動也不動,隻是用雙眼緊緊鎖著她。
半晌,林頌安忽然扯唇笑了下,她頭一回覺得自己不太善良,頭一回發現自己的陰暗。
因為她在想,明明有兩個人,為什麼死掉的不能是池聿?
沈舒萍情緒過於激動,被護士安撫到一間休息室裡。沈澈被推走了,林頌安不知道他去了哪,隻是忘記是誰告訴她,沈澈的父母已經在往醫院趕了,一切後事都等父母來了再商量。
走廊裡漸漸安靜。
林頌安依舊坐在長椅上,她背靠著牆,凝視著窗外的雨,和無儘的黑夜。
不知道該說她是愣住了,還是沈澈在她心裡根本沒有想象中的那般重要,總之,她沒有像沈舒萍那樣悲愴大哭。
她應該去看一看沈澈的,可是她不敢。
說不定是夢呢?她想。
畢竟這個晚上太荒唐了,怎麼都找不到一點實感。
耳邊傳來腳步聲,緊接著,肩上忽然感到一股重力。林頌安茫然地抬頭,反應過來時,池聿已經在她身旁坐下了。
男人滾了滾喉結,啞聲道:“抱歉。”
窗外的風聲沙沙作響。
“你不難過嗎?”林頌安突然道。
“我——”
“你應該難過的。”林頌安又說。
池聿沒看她,盯著麵前的白牆,若是細看,他的背影幾近崩潰,強撐著的情緒似乎一擊就會垮。
“我……我也應該難過的。”林頌安喃喃,“那可是沈澈……沈澈哥……”
池聿忽然側目,兩人不妨對上視線。
直到,林頌安弓下身子,雙手掩麵,視野一片漆黑,她卻怎麼也落不出一滴淚來。
肩上的大衣外套仿佛變成了壓在沈澈身上的那顆巨石,又重,又疼,光是想著就令她撕心裂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