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 章 賀蘭破到……(2 / 2)

沾洲歎 詩無茶 4270 字 10個月前

祝神輕輕放下筷子,賀蘭破已慢悠悠關上了所有的門。

——容琿這一去,有辛不歸拖著,今夜輕易回不來了。

屋裡頓時黑了一半。蟹殼青的天光從窗戶紙裡照進來,房中明暗分界,最近的那束光隻攀照到祝神的袖子,他坐在桌邊,夕陽照不到他的上身,黑暗裡露出一角孔雀藍的衣袍。

若隻有他一個人坐著,便極和襯這樣冷清的天色,隻是未免顯得屋子缺點人氣。

賀蘭破的腳步一聲一聲靠近,最後來到桌前,把祝神完全籠罩在了陰影裡。

他朝祝神遞出雪掖:“我的刀,你還沒摸過它。”

祝神低頭去看,刀鞘上一顆寶石正折射出幽深而純粹的綠光。

他笑道:“烏金寶刀,賀蘭氏先祖建功守城時無往不利的武器。百年榮光,又豈是隨便什麼人都能碰的。”

賀蘭破說:“你不喜歡它?”

祝神問:“你還不回去?”

最後一聲銅鐘敲響,天黑了下來。

賀蘭破說:“天黑了,我不敢出門。”

“……”

祝神委婉道:“其實……以賀蘭小公子的本事,就算天黑到處跑,也不會發生什麼的。”

賀蘭破偏頭問:“在祝老板心裡,我原來這麼不聽話?”

“……”

“難道有的哥哥拋棄小孩子,也是嫌他們不聽話?”

“……”

“小孩子不聽話的下場,就是被丟掉嗎?”

“……”

“祝老板?”

“自然不是。”

“那我今晚能住這裡嗎?”

“……”

好一個圖窮匕見。

祝神抬頭,溫和道:“賀蘭小公子想住多久住多久。”

“真的?”

“真的。”

“那容琿怎麼辦?”賀蘭破問,“他會因此悄悄說我的不是嗎?”

祝神說:“他從不多嘴。”

“不信。”

賀蘭破把手一鬆,雪掖落入祝神懷裡。

他的眼睛永遠那麼黑那麼亮,目光像他的神色那般尖銳,有一種鷹隼般的冷漠和洞察力。

他落座在祝神對麵,淡淡道:“祝老板明天立字據。”

“那便立字據。”祝神說,“日後我的居所,賀蘭小公子來去自如,閒雜人等無條件給你讓位。”

祝神說完,問道:“滿意了?”

賀蘭破勉強滿意,不再刁難。

祝神垂首,還是握住了賀蘭破的刀。

賀蘭破凝視他的動作,片刻後開口:“賀蘭明棋二十歲的時候,已經拿著驚霆為賀蘭家攻下了十六座城池。”

他說:“那時我才十三歲。賀蘭雙刀,還有一把雪掖尚未從主——要麼是我,要麼是賀蘭哀。賀蘭哀比我大兩歲,當時已經跟府裡最好的武師學了十年。所有人都以為,雪掖一定會是他的。”

“他是個廢物。”賀蘭破說,“即便賀蘭哀是賀蘭明棋同父同母的親弟弟,他也還是個廢物。跟我過了十招,就連爬起來的力氣都沒了。”

賀蘭破仍然記得,賀蘭明棋把雪掖交到他手上時的古怪神色。像是因為他的不可控所帶來的威脅感讓她起了一半殺心,然而還有一半,是賀蘭明棋眼底那幾分隱約的期待和好奇。好奇眼前十三歲的孩子以後能給賀蘭氏打拚出一塊多大的版圖。

“賀蘭明棋知道,一旦把刀給了我,便再也殺不了我。可她還是給我了。”賀蘭破緊緊盯著祝神,“這把刀又長又重,我第一次拿到它時,它有我下巴那麼高。我拿著刀鞘,刀尖能拖到地上。但我從未想過拱手相讓。因為有人要我長大,要我變強。”

祝神的手指在烏黑的刀鞘上麵一寸一寸撫摸過去,聽到這裡難以察覺地停了下來。

“把賀蘭哀打倒的時候我想,拿到雪掖,算不算變強?”賀蘭破起身,朝祝神邁去,他的指尖劃過桌麵,停下時,賀蘭破俯視祝神修長的眉毛和窄翹的鼻梁,“拿到以後我又想,能馴服它,算不算變強?後來我揮刀自如時,仍舊困惑,是不是要用它殺了人,才算變強?可我要殺多少個人,才夠強呢?”

祝神始終不抬頭,不應聲,不看賀蘭破,也不回答他的問題。就像真的在專注欣賞這把刀一樣,他的雙手放在雪掖長而瘦的刀鞘上,像要撫一把琴,一動不動。

賀蘭破的視線在祝神身上停留了太久,他在他身前蹲下,仰起頭,不知不覺中,把下巴靠在了祝神的腿上。

這是八歲的賀蘭破絕不會做出的舉動。祝神覺得,賀蘭破自從認準他是祝雙衣以後就逐漸肆無忌憚,好像越活越小,像要把十二年前隨著祝神離開就被他藏起來的那個小賀蘭破——甚至更久以前,在祝神撿到他之前的賀蘭破都放出來,擺到祝神麵前,用這樣返幼的姿態,還有那些固執到好笑的問題,來提醒祝神:他曾拋棄過他十年,並要祝神從現在起就像對待八歲時的他那樣,把過去流失的歲月還回來。

賀蘭破也把手放在雪掖上,他仰頭望向祝神:“祝老板,你摸到它,問問它,我究竟要做到哪一步,才算強大?”

祝神終於顫了顫睫毛,目光流轉到賀蘭破雙目間。好像這雙眼睛的主人不管長到多大,投向祝神的眼神都永遠帶著孩子氣的執拗和認真。

他一直在等他回答自己的每一個問題。

祝神的指尖動了動,像是要抬起來去觸摸賀蘭破的頭發。

下一刻,遠處佛堂響起詭異的撞鐘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