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唱的什麼?”
祝神便偏頭思索:“前半句,唱他們在古家一出生,娘就死了。後半句,說他們剛落地,也跟著死了。”
賀蘭破沉默一瞬:“這是一屍兩命,是難產。”
“興許吧。”
“你走不了嗎?”
“他們圍著我。”祝神說,“我邁不開。”
話音剛落,賀蘭破毫無征兆地放開了他的手。
祝神心裡一空,還沒發問,耳朵便被捂住了。
賀蘭破發冠下的流蘇在動作間垂到了祝神肩上。
他的掌心是溫熱的,祝神幾乎在感受到溫度那一刻,就不再聽到童謠。
祝神聽見身後的人問:“現在呢?”
賀蘭破的聲音永遠這樣平靜而穩定。祝神此時心想,看來小朋友情緒總是沒什麼起伏也不是壞事嘛。
像小魚這樣,偶爾還可以起到讓大人安心的作用。
他笑道:“賀蘭小公子,把他們趕跑了。”
賀蘭破以為祝神怪他:“你又不喜歡小孩子。”
祝神以為賀蘭破又在借題發揮:“我幾時不喜歡?”
賀蘭破不吭聲了。想說“那我放手好了”,可又覺得對祝神來說有些危險。
祝神則在後悔:這樣說話,豈不更坐實了自己當年是故意把人丟下的行徑。
兩個人各懷心思相顧不言,直到祝神試著往前踏了一步,賀蘭破才微微錯到他身旁,又一起朝佛堂前進。
走到一半,祝神突然抓住賀蘭破的手腕。
“又有人牽你?”
“不是。”祝神頓了頓,“待會兒到了佛堂,打破佛頭,大概會觸碰機關。”
他話說了一半,本意是想提醒賀蘭破先留個心眼,小心到時不備被暗器傷到。結果聽見賀蘭破說:“你不會受傷的。”
他已經可以保護他了。
賀蘭破話也隻說一半。祝神先是一愣,隨即又笑:“有賀蘭小公子在,我自然不用擔心。”
夜間開門的佛堂有一股撲鼻的灰塵味,祝神這次肆無忌憚挨個伸手進銅鐘裡摸過,無一例外都吊了一個稻草人。
他對賀蘭破說:“你年紀小,陽氣高,眼睛好,幫我看看,這些稻草人穿的什麼衣裳?”
俄頃,聽賀蘭破說:“紅色,像是嫁衣。”
祝神記在心裡,又叫賀蘭破引他去佛頭後。
一邊走,祝神隨口說道:“民間有一種習俗,叫‘血河懺’,賀蘭小公子可曾聽過?”
“血河懺?”賀蘭破聽著耳熟。
他在祝神似笑非笑的神情上驀地想起,小時候和祝神一起住的那個小村子裡,曾經有一戶人家辦過這檔子事。
賀蘭破對此印象並不深,隻依稀記得是有家人的媳婦臨盆,孩子生了兩天兩夜,最後還是沒有活下來,連著母親一塊兒死在了床上。
那家人簡易辦了喪葬,祝神也給了份子錢,本想帶賀蘭破去吃一頓席,卻被攔在門外——說是為了賀蘭破好,孩子八歲,生肖和死者相衝,扶棺上山的時候不能見這些場麵。
後來沒幾天,就聽人張羅著要給死者辦血河懺。
那會兒祝神也沒聽過什麼是血河懺,打聽了一圈回來,顧念著賀蘭破年紀小身體差,又怕嚇著他,便不肯跟賀蘭破細講。
賀蘭破見他不說,沒兩日便也把這話拋諸腦後了。
如今祝神一提,他才立刻回憶起來。
“專給難產的人辦的?”
“不錯。”祝神說,“民間所說血河,便是無界處的冥河,亦是傳說中無相觀音一身血肉化作的往生之水——甘露。冥河洗滌來去亡靈的一身惡欲與執念,走過冥河,便能忘卻前塵。可難產而死的女子掛念著自己未能出生的孩子,心懷太多不甘與痛苦,如果途徑冥河時不甚落入其中,就會被河水吞滅,難以轉世。於是他們為了能讓這些女子安全渡過冥河,就想出了‘血河懺’這一習俗。用稻草紮成人,給她穿上嫁衣和鞋子,再把她放進鐘裡,繞鐘頌讀往生的經文,一邊敲鐘,一邊為其度脫。”
說著二人已走到了佛頭後。
賀蘭破聽完,隻道:“那些人倒頌畢缽羅經,隻怕起不到度脫作用。”
“正背經書是為度脫,反之,大概就是將亡靈困住吧。”祝神的手再次放在了佛頭上,冰冷的銅體上已是一層厚厚的積灰,“再把一尊真身是棺材的佛鎮在大堂,便又是一層封印。佛身本健全,被人割了身體,留下頭顱,隻怕也有滔天怨氣,所以才閉上了慈悲雙目,被惡念遮眼。隻是如此,不知那些亡靈幾時才能解脫。”
“好惡毒的法子。”
祝神往後退了一步:“賀蘭小公子,不管怪力亂神是真是假,來都來了,就打了佛頭,破真身禁錮,也算給佛祖和亡靈們一個出口。”
賀蘭破取下背在背上的五尺苗刀,握住刀鞘與刀柄,退步提刀,如使槍一般對著銅幣狠狠一摜!
響聲震天,回蕩不止。
與此同時,四壁門柱上相繼彈開幾處木板,飛箭從中射出,直指祝神所站之處而來,眨眼便如雨點密集。
賀蘭破拔刀出鞘,伸出胳膊在祝神左右兩側用刀鞘和刀身旋出刀花,再將身一側,手腕一轉,三兩下把刺向祝神麵門的冷箭擋了回去。
第一輪暗器飛停的間隙,賀蘭破提腳飛身,眼疾手快掌心把刀柄朝後倒拿,背對佛頭,將刀鞘穿過腋下,往身後一打,隨即對著佛頭同一位置又是一擊。
厚重的敲擊聲再度響起,容琿和辛不歸在聽到第二次動靜後按照吩咐開門出去,也同祝神一樣為了防止出現幻覺蒙住雙眼,一邊沿走廊奔跑,一邊拍打各個禪房的大門,撼動每間屋子本就因第一次撞擊聲而不堅定的人心:
“走水啦!”
“祠堂出事啦!”
“鬨鬼啦!”
“祖宗顯靈啦!”
容琿一巴掌拍到辛不歸腦袋上,差點急出方言:“誰讓你說那麼離譜了!”
終於騷動始於不知何時打開的第一間屋門,人們在屏息凝神中察覺到有人先於他們打破了入夜不可行動的規則,便一發而不可收拾地相繼逃出。
容琿和辛不歸渾水摸魚,在第三聲銅壁敲響時一把摘下蒙眼的方巾,吹燃火折子在祠堂放了第一把火。
佛頭已破,混亂四起。
有人翻牆,有人閉眼亂撞,有人趁機盜竊打劫,有人齊心撞破上了鎖的大門。
祝神亦摘下眼前綢布,在一片火光中看見聞聲趕來的祠堂守衛。
以及守衛擁簇下,被驚動的那位法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