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魚果然掙紮著要從他身上下來。
祝雙衣趕緊逮住他,像拎一個掛件:“先把藥喝了。我給你帶了葡萄。”
小魚這才安安穩穩坐他腿上喝了藥,喝到一半,被草水苦得說不出話,竟是氣喘籲籲。祝雙衣眼疾手快往他嘴裡塞了兩顆葡萄,他吃完抗議著,要休息一會兒再喝下半碗,其實是害怕祝雙衣一喂完藥就又跑掉。
“好吧好吧。”祝雙衣是個頂好說話的,他開口要星星,祝雙衣都舍不得摘月亮,當下便用手接了他嘴裡的葡萄皮,又遞了一顆喂過去,“今天感覺怎麼樣?”
小魚是個命硬的孩子,縱使體弱多病,那是自小營養不良的緣故,但其實不管多大的災痛,總能被他捉弄天意似的熬過去,一不留神身子就見好了。
當下他喝了幾頓藥,又睡了那麼幾天,先有白虎湯打底,加上菣草汁,奶奶看似家徒四壁,實則頓頓肉糜稀飯給他放在門口,如此養著,小魚其實恢複了幾分精神,隻不想祝雙衣走,倒在懷裡哼唧:“不舒服。”
祝雙衣聽他聲音懨懨的,又比平日細微,趕忙在他背上額上摸:“哪裡不舒服?”
“不知道。”小魚翻滾著身體,把臉埋在祝雙衣肚子上蹭來蹭去,明知故問,“這是誰的屋子?”
祝雙衣有一下沒一下拍拍他的背:“是奶奶的。”
“我們自己的屋子呢?”
祝雙衣想,看來小魚是不知曉廖二燒了房子的事情的,估計那天正病重,睡在床上,被大火熏暈了也沒察覺。
他便回答:“我做飯不小心把廚房燒了,收拾一下就能回去啦。”
小魚說:“那你今晚回去嗎?”
“我今晚陪你啊。”祝雙衣就著這個姿勢往下滑,半個身體上了床,一雙腳還放在外麵,“我陪你睡覺。”
小魚聽他不走,一顆懸著的心才放下來。
他把胳膊搭在祝雙衣腰上,說:“你給我講點什麼吧。”
“講什麼?”
“講故事。”小魚說,“以前我……我見彆人的娘,就會在睡覺的時候給他們的孩子講故事。祝雙衣你為什麼不會講故事?”
祝雙衣啞然。
他自然是沒有誰抱著自己講故事的記憶,但說起故事呢,他肚子又有那麼幾個,像天生記得的一般,同他腦子裡那些詩詞歌賦、花言巧語一樣,倒是足以信口拈來,隻是不知從何而來。
他又不是文曲星轉世,總不能是娘胎裡帶來的,祝雙衣認為,自己以前或許也是有人抱著講過故事的,不記得是他記憶缺失的緣故。
“誰說我不會啦,”祝雙衣辯駁,當即拿出有力證據,“你聽過無相觀音嗎?”
“誰是無相觀音?”
“無相觀音,就是沾洲的創世之神咯。”祝雙衣心裡很沒底,因為他對這些故事的保存是碎片化的,東一榔頭西一棒子,無論如何連貫不起來,不過既開了口,他硬著頭皮也要說,“世上很多神仙,他們的神像威武雄壯,手上拿的是各自的法器。可無相觀音就長得雌雄莫辨,美貌非常。他在神廟裡的金身也與彆人不同,是一手提著燈,另一隻手裡,掌心站著個小泥人兒的模樣。”
小魚問:“他的掌心為什麼站個小泥人?”
祝雙衣解釋:“因為他本來沒有臉,是那個泥人兒畫出了他的臉。”
小魚又問:“所以那個泥人兒要站在掌心天天看他的臉?”
祝雙衣糾正:“所以他把那個泥人兒放在掌心,啪一掌打死了!”
小魚:“……”
祝雙衣沒聽見小魚的反應,便低頭看下去。小魚仰躺在他胳膊上,眨眨眼,一癟嘴,是又要哇哇大哭的架勢。
不好,這故事的結局太恐怖,把小魚嚇著了。
“啊呀……”祝雙衣這下手忙腳亂,把小魚摟在懷裡拍著哄,“不是的不是的,是我記錯了,不是這樣的,你彆哭啦……”
小魚如今哭是乾打雷不下雨,若非真的難過,便是做個架勢嚇唬祝雙衣。
祝雙衣很快發現,這家夥埋頭在他胸前嚎了半晌,淚珠子也就裝模作樣灑了兩滴,倒是把自己嚎累了,哭著哭著就窩在祝雙衣懷裡睡著了。
他來來回回折騰一天,現下也是眼皮子打架,昏昏沉沉間還沒忘記家裡坐著個賀蘭公子,又強打精神坐起來。
要是能一瞬間移動到家裡就好了,祝雙衣暗暗地想,昨夜他便是如此到了廖二床前的。
當時他睡在自己床上,思維異常活躍,下床拿了刀與劍,恨不得一眨眼就在廖二跟前。
結果當真一眨眼的功夫,祝雙衣周圍陡然一變,他竟站在了廖二的房裡。
他當然不明就裡,隻知自己那時的恨意與殺人的欲望極其強烈,體內便莫名生出一股子力量驅使他在瞬息之間挪了位置。
今夜呢?祝雙衣閉上眼琢磨,今夜他也很累,但萬萬不能一下子就回到家裡,那樣會把賀蘭公子給嚇出毛病。
他悄悄給小魚蓋上薄被,站起來,沉思道,那就回到家門口的小路上好了。
再一睜眼,祝雙衣站在漆黑的小道上。前方,自己的小屋子裡還有隱約的微光。
祝雙衣定了定心神,一邊走一邊想,下次自己得把無相觀音的故事編得合乎情理些。他現在不會,試著參考彆的誌怪小說總能學會,無非是斬妖除魔、守護蒼生、英勇就義的那一套。神仙嘛,下凡的故事都大差不差的。
屆時他編出一套《無相觀音傳》,拿去茶館裡賣給說書先生,就能賺大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