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舉凡傷口都有入了夜便更疼的毛病。
今日已是八月十四,明天便是中秋。
祝雙衣哄睡了小魚,拖著廢腿,一瘸一拐地走到林子裡去。
戚長斂在老地方等他,一見他來了,張口便問:“受傷了?”
祝雙衣很不願同他廢話,隻管伸手要錢:“三兩金子。”
戚長斂扔給他三兩黃金和一個錦盒,仍是上次的藥:“止疼的,你嘗嘗吧。錢都給你賺了,我總不會害你。”
祝雙衣對著那枚藥丸看了會兒,捏起來放進嘴裡,是很清甜的藥香,回味帶著微微的苦澀。
不過片刻,他腿上的傷痛便如麻痹了一般煙消雲散。不僅如此,連同身上的疲倦感也減輕許多。
祝雙衣渾身的感官都敏銳了,林子裡凜冽的寒氣讓他長長打了個冷顫,他不知怎麼變得有耐心起來,連帶戚長斂看起來都不那麼煩人。
“這是什麼藥?”他問。
“止痛的藥。”戚長斂說,“南邊高官貴族用的玩意兒,你沒見過,沒什麼大不了。”
他又指指那盒子:“裡頭還有一顆,你備著。不夠了找我要。”
祝雙衣說:“我去哪找你?”
戚長斂低頭一笑:“你昨天去望香樓,就沒遇見幾個怪人,發生幾件怪事?”
祝雙衣道:“我能有什麼怪……”
他目光一凝,想起了李員外和那個媽媽。
接著他把視線投向戚長斂:“你是不是故意引我去那裡?”
戚長斂隻是笑。
“他們認識我?我以前遇到過他們?你知道他們認識我?”祝雙衣往前一步,“你到底是誰?”
戚長斂對他的反應很滿意:“這不是會主動說話嘛。”他衝祝雙衣招招手:“再過來點兒。”
祝雙衣沒有動,他的拳頭在腿邊握緊了:戚長斂拿他當貓、當狗,當個寵物一樣在逗!
見他不動,戚長斂也不惱,見他不動,便歪了腦袋思索道:“祝——你現在叫祝什麼?”
祝雙衣仍不說話。
“算了,祝神。”
“我不叫祝神!”祝雙衣恨恨盯著他,“我叫祝雙衣。”
戚長斂臉上的笑在這一瞬消失殆儘,取而代之的是一種陰冷的惱怒,像被自己養的動物猝不及防咬了一口,不過他不打算立馬算賬,很快又笑吟吟道:“我叫你去殺人,是幫你報仇啊。”
“你說清楚!”祝雙衣的情緒讓他牽動著,十七歲正是容易衝動上腦的年紀,“彆故意留一半的話讓我猜,你要我做什麼就直說!”
戚長斂看了他很久,忽然道:“你叫我一聲師父吧。”
祝雙衣愣了愣,隨即皺緊眉頭吐出兩個字:“瘋子。”
然後頭也不回地走了。
翌日他牽著好不容易哄好的小魚去赴了賀蘭破的約。
臨走前祝雙衣又吃了一枚戚長斂給的藥丸,行動之間與常人無異,仿佛那縫了幾十針的口子壓根就不存在。
他心道,這個男的人不怎麼樣,給的東西卻是好東西嘛!不是黃金就是寶藥,也算救了他一次了。
一路心猿意馬地去了集市,祝雙衣把小魚抱在自己胳膊上,要吃什麼買什麼,等小魚玩得眼花繚亂了,他磨磨蹭蹭往觀音廟的方向移動。
站到觀音廟前,小魚就拉下臉:“說了不來的。”
“哎呀——”祝雙衣蹲在他跟前,努努嘴,懇求道,“就進去看看嘛,就這一次,你陪陪我嘛。”
小魚不吭聲。他總覺得祝雙衣這段時間背著自己有點貓膩,可細想又找不出缺漏來,這人平時雖然神神叨叨拜神念佛的,但絕沒到專來廟子裡還願的地步。
他悶頭沉思著,既然祝雙衣自己藏不住,那這回他就趁機揪出來。
這麼一想,他便表示出可以商量的態度,衝廟子裡揚了揚下巴:“那你抱我。”
祝雙衣二話不說,歡歡喜喜抱著他進去了。
兩個人在廟裡逛了一圈,祝雙衣眼珠子就沒停下來過,走到哪瞧到哪,四處搜羅。
小魚將他一切神情儘收眼裡,心裡一股無名火噌噌往上冒。
祝雙衣瞞著他有秘密了!
這個念頭將小魚衝擊得妒火中燒,然而祝雙衣本人毫無察覺,並掩耳盜鈴地將小魚放到地上,指指觀音殿:“你進去找住持要幾柱香好不好?”
小魚冷冷道:“你不去?”
“我腿疼嘛。”
“昨天不是不疼?”
“現在疼了。”祝雙衣說著便抱住膝蓋,“哎喲,好痛,走不動。”
小魚睨了他一眼,轉身往殿裡去了。
祝雙衣蹲在地上捂了會兒膝蓋,左右看看,一起身,麻溜往院子角落最熱鬨那處池子邊去。
池子裡是個青銅龜,嘴裡身上都被扔滿了錢幣,整個池塘底部厚厚一層也全是銅錢。
這銅錢不是尋常人所用的普通銅錢,而是這廟轉找人鑄造的祈福銅幣,平日就擺在門口,兩文錢一個。
祝雙衣找了個視野廣闊的位置,閉上眼,合著雙手,作出念念有詞的姿態,實則有隻眼睛一直睜著條縫,不住地打量周邊來人。
俄頃,他看見了賀蘭破。
賀蘭破今日還是戴著那頂帷帽,背上背著一把長刀,因為個子高,身量長,氣度又好,在人群便相當紮眼。祝雙衣一時看入了神,再反應過來時,賀蘭破已到他身邊了。
他不知怎麼,還沒來得及開口說話,便先笑了一下。
兩個人陌路相逢似的,齊齊望著池子,也不轉頭,也不吭聲。
半晌,祝雙衣自言自語一般地說:“你回來啦。”
“嗯。”
祝雙衣又笑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