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神僵屍似的躺在他懷裡,其實是沒力氣動彈了,張嘴就啞著聲音說:“我要去望香樓。”
戚長斂真想揍他一頓。
真養隻小貓小狗,那可比祝神聽話。
他耐下性子說:“望香樓?我放你去,你知道在哪兒?怎麼走?在哪個城哪條街?”
“我有嘴,我會問。”
“改天就把你舌頭割了,我看你怎麼問。”戚長斂耐心耗儘,“不吃飯就接著關緊閉,彆想下山。”
祝神沉默了一會兒:“那我吃飯。”
饕餮式的掃完一頓飯,祝神一擦嘴,竟是再也不提一句望香樓的事。
七月開始,他轉了性子,跟著鳳辜晨起練功,晚上修習,不到半個月過去,慢慢就有了即將突破三階的架勢。
戚長斂當他收了心思,慢慢也就不再盯得那麼緊,又像以前一樣,時常下山玩樂,偶爾在家逗逗祝神。
可他忘了,祝神體內是鳳辜和他注入的兩股念力,他能抹去他的記憶,祝神修習念力,就能想法子恢複記憶。
隻是終究不如戚長斂的境界,祝神的記憶恢複得殘缺不全。一個秋天的夜晚他坐在窗台邊,在如水的月色下他想起了許多人:大同街的陳公子、酥北樓的王掌櫃、鎮上的李員外、周老爺、何大人……他不確定自己想齊全了沒有,來來回回算著,算得他腸子都久違地開始作痛。
祝神站起來,在房裡走兩圈,意識到腸子疼隻是幻覺。
於是他恍惚間如夢初醒:腸子疼已經是上輩子的事了。
他是被玩死的、得病死的,還是最後疼死了被戚長斂救回來的?他想不起這部分記憶了。
中秋那天他們在一起吃飯,鳳辜說自己不久後要出一趟遠門,看樣子是早就計劃好的,他們便問要離開多長時間,鳳辜說不清楚。
飯後祝神在院子裡賞月,前些日子鳳辜為他在院子裡編了一張吊床,祝神很喜歡,整日沒事就躺在上頭發呆。
今日他隻是站在桂樹下,背靠著樹乾,盯著月亮沉思。
戚長斂同鳳辜喝得半醉後來到院子,撞見祝神沒有回房,便來到他身後,促狹著背起手,俯身同他一起抬頭望:“月亮那麼好看?”
祝神沒有接話。
過了半晌,他的目光仍凝在天上,忽然問:“你撿我回來的時候,我是什麼樣子?”
戚長斂思索道:“像隻野貓兒。”
“野貓……”祝神喃喃著,“是很漂亮的野貓嗎?”
戚長斂選擇性地遺忘他當初腐爛生瘡的身體:“是很漂亮。”
“有多漂亮?”祝神微微偏頭,險些碰到戚長斂的嘴唇,“人人都很喜歡?”
戚長斂盯著他同自己挨在一起的鼻尖,視線移到祝神薄薄的雙唇,最後又遊走到那雙琥珀色的眼睛上。
他發覺祝神一夕之間從一個孩子長成了明豔的少年,早已不是他記憶中那個那具瘦小但漂亮的餓殍——衰敗枯萎的花也是美麗的,但顯然祝神正在綻放。
戚長斂輕輕將下巴放在祝神肩上,和祝神的唇角似有若無地觸碰著:“你一直都很招人喜歡。”
說完,他湊過去吻住了祝神。
祝神皺了皺眉,沒有躲開。
戚長斂的吻淺嘗輒止,很快離開。
祝神說:“我想下山了。”
“唔。”戚長斂因為醉了酒,此時又被祝神的乖巧所討好,心中略起波瀾,戒備大大降低,終於鬆了口,“去吧。”
祝神開始了他的殺戮。
起先他下手和行動都不算乾淨麻利,因為鳳辜從一開始就不教他以念力殺人的法子,祝神隻能利用一些短刀長劍來練手。念力雖不能殺人,卻能成為他殺人的輔助。漸漸地,祝神猶如一個死神,來去無蹤,能在眨眼間將人一招斃命。
他不是練武的高手,不會花裡胡哨功法招式,但實實在在是殺人的行家。
到了冬天,他的手下已走過數十條亡魂。
有時祝神殺了人還會去七夕那晚的鵲橋邊,時常會想起當時蜷縮在橋底的那個孩子。
戚長斂見到他的時候,他也是這個模樣嗎?那個孩子也像個奄奄一息的小野貓。
他曾試著在附近尋找過那個孩子,可始終無果,興許是流浪到了其他地方,興許是死了。
祝神想,等有一天他殺完了所有的人,他就下山,離開丘墟,離開師父,自己也撿一個孩子,像師父養他那樣把孩子養大。他想知道救一隻野貓是什麼樣的感覺。
上天還沒來得及滿足他這個願望,祝神的行蹤就被發現了。
簡單來說是戚長斂一早對他神出鬼沒的蹤跡起了疑心,幾次跟蹤後終於確認了祝神的圖謀。
他拎著祝神扔到房裡,以一個居高臨下的姿態審問著,內心怒不可遏:“你想做什麼?”
祝神坐在地上,雙肘撐著身後地板,彆開頭冷冷地說:“我要報仇。”
“報仇……”戚長斂叉著腰來回踱步,末了定住腳,“殺了多少了?”
“還有媽媽和一個員外。”
“好……好……”戚長斂氣急反笑,“我還真是小瞧了你啊。”
他動了動嘴角,看見祝神那副倔驢的神色就想好好收拾一頓,奈何祝神又硬又臭的性子上套了層無與倫比的皮囊,叫人實在舍不得動手。
“報完仇呢?”戚長斂蹲下身,捏住他的下巴,“把望香樓炸了?解放天下所有的窯子?”
祝神看著他,眼神冰涼:“我就走。”
“走?走哪去?”
“離開這裡,再也不回來。”
“你做夢!”戚長斂甩開他,“我千辛萬苦把你救了,不是讓你揣著我的心跑的!”
這話說完,屋子裡陷入刹那寂靜。
祝神慢慢從地上坐起來:“揣著你的心……什麼意思?”
戚長斂側過去,吐了口氣,一副平息怒氣的模樣。
祝神抓著他:“你不是沒心嗎?”
戚長斂仍彆著頭,祝神拉扯他,企圖把他扳過來:“你的心在我這兒?”
他不說話,祝神明白了:“所以你是這麼救我的?”
祝神放開他:“你舍不得你的心,那我報了仇,就把你的心還給你!”
“你作什麼死!”
外麵風雪怒號著,戚長斂聞言轉頭,巴掌揚起來,頓在空中,最終還是沒落到祝神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