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瑄站在門口親自迎接他們,迎來的卻不止張小山等人,還有另一個意想不到的麵孔——
雲師傅笑著揚起手:“孔瑄公子,老夫沒有打擾到你吧?”
孔瑄眼睛一亮,趕忙將雲師傅迎進門。
那天宣布奪魁後,他就被賓客團團圍住不得脫身,還因此體驗了一把醉酒的感覺,沒有機會和雲師傅多說幾句話,一直是他在奇巧節上的遺憾。
雲師傅身上有常樂城少見的匠人精神,他本想著忙完這一陣就去拜訪,雲師傅卻先一步找了過來。
“我打擾你工作了吧。”雲師傅走進棲雲樓的工作間,一眼就看到角落裡擺著一張床鋪,“你平時就住這裡?”
“您太客氣了,...偶爾往返太耽誤時間的時候就睡在這裡。”這話並不準確,大多數時候他都會忙到深夜,宿在工作間的日子比在自己家還多。
裴衿本來想直接在棲雲樓裡給他辟一間屋子住,被孔瑄以“太大張旗鼓”的理由拒絕後,竟然扛著一張床親自送進了工作間,被工人們調侃了好幾日。
這事孔瑄不好意思說出口,好在雲師傅也沒有過多糾結:“能夠如此廢寢忘食,當世罕有...孔瑄,我有個問題想問你。”
他看向桌上的半成品首飾,確認了什麼似的說道:“我仔細回憶了一下,雖然兩件步搖在外形上大不相同,但細節處騙不了人,陳三貴用來參賽的那支假步搖,也是你做的吧?”
孔瑄手上動作一頓,點心的酥皮被他下意識捏碎——雲師傅說得沒錯,每個珠寶設計師都有自己的風格,但這種個人風格隻會體現在極微小處,雲師傅不愧為常樂城銀匠的第一把交椅,眼光竟毒辣至此。
“不要緊張,我不是來興師問罪的,”雲師傅“嗬嗬”一笑,“我聽說棲雲樓被偷了作品,應該就是被陳三貴偷了去吧,他也算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隻是可惜了你的手藝。”
孔瑄鬆了口氣,這才發現自己的掌心都沁了汗,他重新取了一碟點心放在雲師傅手邊:“能讓陳三貴原形畢露,也不算可惜。”
雲師傅點了點頭,神情陡然嚴肅起來:“孔瑄,你要知道,棲雲樓因你的點翠技藝而一朝成名,然樹大招風,需得小心再小心。”
孔瑄覺得他還有話說,果然聽雲師傅繼續道:“你可知道點翠技藝為何會滅失?”
“書上隻說記載這門手藝的古籍在戰火中焚毀了...”孔瑄蹙眉,“難道不是?”
“百年前,曾有一位像你一樣的天才銀匠,靠自己的點翠手藝發家,受到無數人的追捧;他的點翠飾品千金難求,到後來,一支釵子便能抵一座城郭。而當時恰逢亂世,時局動蕩,百姓尚且食不果腹...”雲師傅目光悠遠,“你猜最後怎麼樣?”
他並沒有等孔瑄答複,自顧自解答道:“百姓無法反抗當權者的統治,便將這位天才銀匠視為禍害,他們推翻了他的店鋪、銷毀了他的作品,卻依舊不解恨,連帶著將所有記載著點翠技藝的古籍也全部焚毀了。”
“從此之後,點翠技藝就在人間銷聲匿跡,一直到現在,你又重新將它帶回了世人眼中。”
…
雲師傅略坐坐就走了,他沒有告訴孔瑄那位天才銀匠的結局,但他不辭辛勞特意趕來講這麼一個故事,其中深意,孔瑄不會不知。
孔瑄畢竟不是這個世界的原住民,因而震撼更甚。
這個故事時不時會在他工作時從腦海中冒出來,每次都讓他久久不能平靜。
期間裴衿回來過一次,大約是看他魂不守舍,便給他放了半天假,讓他帶著二丫去街上逛逛散心。
孔瑄領著二丫去龍興齋買點心,一路上被認出不下數十回,間或遇到其他珠寶鋪的老板攔路,要出高價挖牆腳——聲名鵲起,這本該是件好事,可雲師傅的故事猶在耳邊,孔瑄的心情反而更加沉重。
龍興齋人多,腳尖碰著腳背,孔瑄拿點心的功夫,二丫已經不知道跑去了哪裡。
龍興齋裡找遍了也沒見到人影,他心急如焚地回到街上,也虧得是他不是人類,目力過人,總算在街的另一頭捕捉到二丫小小的身影。
“二丫!”小丫頭不懂人情世故,正踮起腳從個男子手裡拿什麼東西,孔瑄將她扯到身後,語氣難免有些先入為主的不善:“不可以拿陌生人的東西。”
“可這個哥哥說,他是瑄哥哥的好朋友...”二丫委屈地癟了癟嘴。
被二丫稱作“瑄哥哥的朋友”的是個五官深邃的青年,他的雙眸是波斯貓般的金色,一看便不是來自中原地區。
孔瑄冷笑一聲:“我可不知道我有這麼個朋友。”
那青年聞言,臉上更加笑容滿麵,他將手中的異域花朵收回口袋,在孔瑄詫異的注視下,從懷裡掏出一捧毛茸茸的胡子,熟稔地貼在了臉上:“孔瑄公子,彆來無恙。”
這奪目的大胡子配上青年的西域長相喚醒了孔瑄的記憶,他的嘴角抽搐了幾下,乾巴巴道:“原來你的胡子是假的啊...達巴拉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