茭白瞪過去,怎麼還問個沒完了?你想聽到什麼答案你說,我照著來?
沈而銨垂眸看病床上的藍色條紋被單,不說話了。
茭白頭暈得很,眼前都有重影了,他費力打起精神,控製呼吸的頻率跟力度讓自己不那麼疼:“你家裡沒派人保護你?”
沈而銨沉默不語。
茭白歎氣:“你好歹也是個少爺。”
沈而銨輕輕慢慢地撫了撫一處床單,這個人的話裡沒有同情,沒有憐憫。他也不需要這些。
隻是,
竟然連一絲驚訝都沒有。
沈而銨轉而釋然,這個人能接觸到沁心園的傭人保鏢,康伯,齊霜,奶奶,還有他的父親。那對方就能猜到沈家父子是什麼樣的關係。
茭白是知道,不過他不是通過周圍人了解到的,他看過漫畫嘛,深知沈而銨有多不討沈老狗的喜歡。
而老太太呢,一碗水端不平,從一個上不了台麵的采茶女肚子裡出來的孫子,遠遠沒有自己艱難生出來的小兒子重要。不需要二選一的時候,老太太是中國好奶奶,一旦二選一,她會毫不猶豫地選擇沈氏的掌權者。
茭白猜,那次沈而銨在學校跟人打架後,老太太應該有安排人,隻不過被沈老狗撤了?
沈老狗還會有私生子。
那是沈而銨大學畢業後的事了。
也就是說,私生子他媽這會兒還沒跟沈老狗遇上。
茭白小幅度地動了一下身子,劇透是肯定不能劇透的。要是傳出去了……哇,快來看啊,這人有未卜先知的能力!抓起來!
“像我們這個年紀,多少都有些自負,覺得自己可牛逼了。”茭白的語氣很淡,眼神卻極亮,“那是假象,我們一點都不牛逼,我們就是在普通的青春期,做著普通的少年。平凡人,血肉之軀,有且僅有一條命。”
沈而銨愣愣看他。
茭白沒和沈而銨四目相視,他麵朝天花板,脖子蒼白,線條脆弱,猶如一隻瀕臨死亡的天鵝,可他身上卻有股子勁兒,無論被命運壓趴多少次總能爬起來,隻要有口氣就有希望。
“我的意思你明白吧,你家裡不管你,你就想辦法自保。”
茭白緊接著來了一句:“要不,我借你點錢?”
沈而銨:“……”
茭白:“……”
不至於,老太太不至於在生活費上苛刻孫子。
沈少爺在穿著上不講究,校服裡麵的襯衣領子被他搓得起球,絕對不是因為他窮,他隻是不貪圖物質而已。
果不其然,茭白聽到沈而銨說:“我,有錢。”
“也有人用。”沈而銨垂著頭站在病床旁,低聲道,“我,會,注意。”
茭白點點頭,看來這少爺之前是認為沒必要,以後能多留個心眼,他呼了幾口氣:“我的手機在我換下來的褲子裡,你有看到嗎?”
沈而銨一遍又一遍地摩挲指腹,目光不知落在哪。
茭白感到了一絲不尋常的味道,這少爺是不是在他受傷之後,進入了什麼奇怪模式?
過了好一會,沈而銨緩慢道:“我給你洗衣服的時候,忘了把你的手機拿出來。”
茭白感覺自己聽不懂普通話了:“等等,你給我洗衣服?你給我洗?”
沈而銨被他那麼大的反應給弄得有幾分愣怔:“順便洗的。”
茭白一言難儘,有這麼順便的嗎,老弟,你可是這個世界的主角攻。
“我的手機還活著嗎?”茭白冷靜冷靜。
沈而銨點頭:“活著。”他微頓,摳了摳平整的指甲,像個做錯事的小朋友,“機殼上的貼畫爛了。”
“貼畫爛了就爛了,小事,我還以為手機慘死了呢,那你下次來醫院的時候幫我把它帶上。”茭白已經度過了最煎熬的階段,他又活了,就很想念手機那位知心愛人。茭白不擔心手機上的隱私被沈而銨看到,他有密碼鎖跟指紋鎖雙重保險。況且隱私也就涉及到章枕而已。
沈而銨冷不丁開口:“你有朋友,需要,聯係?”
“沒有啊,”茭白斜眼,“我就是無聊。”
沈而銨沒再說什麼。
茭白喉嚨癢,他控製不住地咳了一聲,疼得他發出殺豬般的吼叫,眼淚流了一臉。
沈而銨要喊醫生,茭白阻止了他。喊有什麼用啊,醫生還能代替他疼嗎?
茭白短時間內再也不敢咳了。儘管醫生鼓勵他咳嗽。
病房裡的氛圍沉重又壓抑。沈而銨似乎是在努力找話題:“你那晚在福緣樓休息室……”
乾嘛乾嘛?茭白的精神稍微起來了一點點。
沈而銨客觀評價:“演的有點,過。“
茭白:“……”有些事知道就好,可以不用說出來。
不過,沈少爺明明知道他在演,那怎麼還上鉤了?恐怕齊子摯也看出來了吧。
畢竟那次茭白的演技之差,連他自己都想yue。
但眼淚是真的。五滴呢。
“你經常演,總在演。”沈而銨把窗簾的邊角拉嚴實,不讓一點光亮跑進來曬到病床上麵的人。
茭白一臉古怪,沈而銨是什麼意思,看戲看上癮了,成了他的影迷?
不過,之前就不說了,現在他沒演,他是真的不舒服:“我躺不住,想起來坐著。”
沈而銨繃緊青澀未脫的麵龐:“過些天就,能好一些,”他的聲調低下來,也柔了好多,“你,忍忍。”
“行吧,我忍忍。”
茭白逼迫自己睡覺,睡著就好了,他腦袋發沉的時候,聽到了沈而銨沙啞發悶的聲音,“你剛來三中的時候,為什麼,要故意,做出那些讓我惡心的事?”
“故意”這個詞讓茭白一下就清醒了,他在瞬息間想了很多對策,最終隻是將皮球踢給了發球者:“你惡心嗎?”
“無,所謂。”沈而銨麵向窗簾,長密的眼睫搭了下來,在他的眼瞼下投了層淺淺的扇影。
茭白失笑:“沈少爺,既然無所謂,那你為什麼問我這個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