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主任的電話驀地打進來,謝絮從傅今洲身上收回視線,接了電話。
“主任。”
“小謝啊,雖然我不知道你辭職是什麼原因,但是,你也不能眼睜睜看著自己的位置就這麼被分給彆人啊!”對麵的聲音很是激動,又道:“我們都知道鬱青是什麼水平,她一來就指明要你的辦公室,不就是打你的臉嗎?”
謝絮唇角微抿,看著前方不遠處的機場,隻道:“我已經辭職了,主任。”
她這話像在提醒什麼,主任卻更著急了,保證道:“辭職了也可以回來嘛!你這麼優秀的人才——”
對麵的人一句話拉了老長才說完,調子還很高,她微微把手機拿開了一點,一時沒回話。
主任說了幾分鐘,自覺有些失言,又聽對麵沒再回應,最後道:“你再考慮考慮,這小半年沒有你,天文台少了多少項目...這是門實踐性科學,理論再怎麼樣,也沒有在機器前看到的真切。”
謝絮沒聽見他後麵的話,隻有兩個字在腦海裡反複浮現。
鬱青。
上輩子接手水星探測項目之前,她一路走來順風順水,無論走到哪,就是在京城這個越往上越重錢重利的圈子,同輩年輕人裡除了傅今洲,沒有不長眼的敢往她眼前湊,更彆提使小絆子搞小動作。
然而上了大學,生活中卻驀地出現一個事事與她不對頭的鬱青,因成績優異,不僅年年包攬學校各項獎學金,還同樣進入實驗室。兩人但凡碰見,即便隻是一個照麵,她都要不陰不陽地說上兩句。
謝絮心情淡薄,這種時候遇上一次兩次直接無視,後來次數多了,連身邊的同學都意識到鬱青就是在針對她,下一次在人多的場合遇見,鬱青再次發揮她的挑刺功能,就被其他擁護謝絮的同學回敬了兩句。
她一時沒想到會有人多管閒事,愣了片刻,沒管對方,矛頭仍對準謝絮,還輕笑兩聲,十足十的諷刺,“不愧是謝大小姐,說話都有人趕著上來替你說。”
謝絮本來坐在沙發上看手機,這時抬眼看過去,兩人間的火藥味越來越重,比過去任何一次對話都來的危險。
她向來寡言少語,但也不代表是不會說話任他人挑釁的軟柿子。
謝絮不知道鬱青對她哪來這麼大的成見,這點在那一刻看來也不重要,她隻是從沙發上起身,漆黑清冷的視線在鬱青身上掃了一圈,聲調仍是淺淡:“那你呢。”
“是沒有人幫你說,所以親自上場嗎?”
謝絮向來是高傲的,她不屑於和人吵架,扯嘴皮子,甚至在某些時候,她覺得無意義的聊天都很沒必要。
她很難界定鬱青對她的負麵態度是來自哪一方麵,便乾脆了當,對方說什麼,她就回什麼。
這似乎正好戳了鬱青的短,之後的數次交道,她單方麵擺出了無視+嘲諷的態度,逮到任何機會,都要在旁邊不高不低地說上幾句。
對謝絮來說,鬱青像鏡頭前經常會莫名其妙出現的汙點,要擦掉這種汙點,往往要拆開鏡頭仔細檢視每一片玻璃,最後還要小心翼翼地組裝回去。
麻煩,且讓人煩躁。
以至後來離開江大,她為此鬆了口氣。
鬱青讀的是實驗物理,她們以後大概率不會再有任何交集。
事情沒有往她預計的情況發展。
她在MIT的第二年10月,2020年諾貝爾物理學獎揭曉。繼2017年探測到引力波,2019年發現係外行星,到2020年,天文學已三次獲獎,相比之前的式微現象,天文學一躍進入大眾視線,更點燃了不少天文學家的希望。
謝絮被MIT破格錄取,自然因為她身上有其他同齡、甚至年長的天文學家不可比擬的能力,10月8日結果一出,連帶著她跟導師合作的研究項目都被學校重視起來。
天文學是一個需要實踐的學科,僅靠理論是不夠的,但謝絮無論如何不會想到,從加州理工過來的實驗物理學家是鬱青。
甚至冥冥之中,鬱青正在研究的課題能從另一方麵佐證謝絮提出的天文現象。
鬱青顯然知道這一點,兩人在大廳會麵的第一刻,誰也沒說什麼“你好”“好久不見”等客套話。
一年不見,她比大學時更成熟自信,小麥色的皮膚,微揚的眉毛,唇形精致鋒利。鬱青站在對麵,氣定神閒地笑:“不好意思,你的理論,要成為我得到諾貝爾獎的墊腳石了。”
她的英文發音不差,說墊腳石三個字時,慢慢悠悠拖長了尾音,眼睛直盯著謝絮。
謝絮沒那麼容易被激怒,尤其在這種場合下。
她看見鬱青的導師,一個白胡子帶著眼鏡的中年外國人,用責怪的眼神向旁邊看了一眼,卻沒有立刻出聲指責。
很顯然,他認為鬱青說的是對的。
校長站在旁邊開始打圓場,招呼他們進餐廳邊吃邊聊。鬱青走到她旁邊,輕笑:“你還不知道吧,MIT早把你賣了,諾貝爾獎本來就更傾向於實驗物理學家,要是你和普巴博士的理論沒問題,加上我的導師,被踢出去的天文學家隻可能是你。”
普巴博士是她的導師,天文學界的資深學者,MIT的終身教授。
謝絮沒說話,鬱青斜睨她的臉色,又說:“天文不過是被物理拉扯大的小孩,你有什麼資格在我麵前自視甚高。”
“趁早放棄吧。”
一年的時間裡,她像突然開竅了,知道除了天文謝絮根本無孔不入,因此嘲諷貶低也換了路子,句句揪著天文學不過是個半生不熟的學科,踏上去就是死路一條。
兜兜轉轉十多年過去,她的話一語成讖。
像被一盆涼水兜頭澆下,寒意絲絲縷縷滲入四肢百骸,窗外風景飛速倒退,一瞬間好像回到十年前,漆黑夜幕下,父親問她:“我們絮絮,真的要學天文嗎?”
車子猝然停下,到了機場入口。傅今洲見她麵色不佳,沒多問,全程領著她上飛機又下飛機,一路往大院而去。
車子駛至大院門口,看見熟悉的車牌,門緩緩打開,士兵朝後座敬了個禮,傅今洲微微頷首,車子一路開至裡麵車庫。
傅今洲來到另一側幫她拉開車門時,謝絮的心情緩和不少,也有了麵對一會可能會遇見的各路長輩的精力,傅今洲微微彎了胳膊遞過來,她伸手搭上去借個力,跟他一起進了賀家大廳。
賀明裕的家裡裝飾得富麗堂皇,現下還是白天,裡麵的各色燈光看起來能和太陽比一比誰更亮,裡麵已經來了不少人,三五成群各自聚著,間或談笑。
“哎,聽說沒,傅家那大少爺說是今天要親自來,這會已經在路上了!”
“真要來?去年他親爺爺八十大壽他都沒回來,不是我說,你這消息有假啊。”
“什麼有假?你去打聽打聽,傅家大少爺為什麼來,”先開口的女生蹭了蹭旁邊人的胳膊,示意,“他和安瀾訂婚了,這會不要回來見見?”
“真的啊?安瀾,瞞那麼緊?這個好消息怎麼不早點說?”
傅今洲是誰,傅氏的太子爺,遠洲的總裁,傅家下一任毫無疑問的接班人,年紀輕輕手段淩厲,是個商場上的鐵麵閻王。
他在商場上引人忌憚,在京城一水名媛的眼中就是想儘辦法都要攀上的香餑餑,要能當上他的妻子,屬於是名媛中的名媛,做夢都要笑醒的程度。
然而這人行程緊密,身邊的助理口風也嚴密的緊,曾有人連續跟著打探了一個月,一麵都沒見著的失敗先例。
因此任憑見過他的人把他吹得多麼英俊帥氣三頭六臂,其實沒幾個人真正見過傅今洲長什麼樣。
“可是我聽說,傅總最近和謝家的那個,謝絮走的很近。”
“謝絮?哪個謝絮?”
“就謝家那個,出國好幾年不回家,連她媽死了都沒回來的謝絮!”
離門口最近的幾個小姐妹同往常一樣東聊聊西聊聊,他們沒見過傅今洲,也對幾年前就離開了大院的謝絮沒有印象,自然而然的,兩人進門時,他們絲毫沒有停下的趨勢,反而越聊越起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