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吃貨版農夫與蛇(1 / 2)

都說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

我也不例外。

我第一次被蛇咬是在十四歲。

那一年的冬天嚴寒,饒是總愛出來殘害人類的妖鬼都匿了蹤跡。

但人類並沒有因此好過點。

莊稼早些時候遭大旱,接連半年都未降雨,各地的收成不好,幾乎顆粒無收,許多人都在秋天的時候就餓死了,那些腐爛的屍體堆滿山間,在火紅的楓林中發出難聞的臭味,好在蒼白的大雪很快就掩蓋大地,埋葬了無數沒有名字的人。

隨之而來的,就是難耐的冬寒。

往年,秋天收完的稻子會留下桔稈,大家都會捆起來帶回家燒飯用,到了冬天還能編成裹身而眠的草席圍在一起取暖。

然而那一年,田地乾裂,河水枯竭,生出的隻有半指高的枯草,山間那些可劈來燃燒的木柴更是在大旱中的一場天火裡燒了個一乾二淨。

到頭來,我所在的村莊,餓的餓死,凍的凍死,有些還尚有餘糧又能走動的人選擇冒險遷陡,去往能夠活下去的遠方。

我沒選擇走,一是我家沒有足夠的糧食能支撐我遠行,二是因為和我相依為命的哥哥走丟了,我找了他好久都沒找到,所以也不希望他有天回來時找不到我。

但留在原地,過冬的糧食就是個問題。

禦寒的東西還好,家中的四麵木牆都尚能擋風,屋頂也沒漏雪,去年冬天我們家還留了點炭,可以保證我在夜裡一時半會凍不死,除此之外,趁還有力氣時,我就在白天天氣好點的時候背著竹簍出門,試圖在周圍找到些野菜裹腹,但都以失敗告終。

在將最後一塊粗糧吃完的三天後,我一個人踩著厚厚的積雪,撐著根粗長的樹枝走在山間的夜裡。

四周蒼茫一片,風雪飄飄,尋不到來時的路。

灰鬱的天空仿佛籠下一層迷蒙的霧,枯黑的樹影像張牙舞爪的怪物橫陳在儘頭,我獨自在山間跋涉,蓑笠上都落滿了雪,整個人餓得前胸貼後背,也冷得手腳僵硬。

我覺得自己可能走不到家就會餓暈在這外麵了,然後再被大雪凍死。

一時間,腦海中閃過了曾經看到過的那些屍骸,那些腐爛的陳肉,那些化膿的血水,還有那些在上邊到處爬行的蛆蟲……我感覺仿佛看到了自己那般死亡的結局,絕望的窒息感立馬支配了我,以致於我開始呼吸急促地喘氣,眼前白茫茫的景色隨之模糊,腳步也漸漸變得飄浮起來。

當我無意間被一道硬硬的東西絆倒在又軟又冷的雪中時,我想自己大概是熬不過今晚了,但生前的走馬燈還沒襲來,我便先怪起了那個絆倒我的東西來。

我起初以為是雪下的石頭或硬土,但當臉頰貼著白雪,將恍惚的視線往腳的方向一看時,我詫異地發現那竟是一條有兩指那麼粗的蛇。

那條蛇顯然被凍死了,蛇身不長,蛇鱗是罕見的白,若非細看,掩在雪中實在難以發現,但我偏巧眼尖發現了,我覺得這一定是緣分!是上天賜給我的希望!這蛇再小也是肉啊!是可以吃的東西!

這個認知讓我幾乎熱淚盈眶,我頓時覺得心間好像著了火一般,原本冷硬的身體也恢複了點溫度。

我用儘全力爬了起來,抱起那條被凍僵的白蛇,扔進竹簍中,直奔家裡去。

我想,它是什麼已經不重要了,我要吃了它,管它有沒有毒,反正吃了可能死,不吃也是死,指不定它沒毒或我抗毒屬性高能夠幸運活下來呢?

我幾乎是用儘最後的力氣爬回家的,回去後,我就火急火燎地開始架盆烤火。

為了能好好吃上一頓,我把那條蛇拉直了蛇身放在火邊烤,待我的身子回暖了些後,死亡的陰霾終於從我頭上散去,我望著那條凍得直愣愣的白蛇,感覺生的希望隨著暖橘的火光從四麵八方包裹而來。

為此,我還美滋滋地從家中搜刮出了藏了許久的花卉種子,心想自己要是能熬過這個冬天,明年就把這些種子種了。

我開心地一邊唱記憶中的歌,一邊在炭火前戳了戳蛇身,它的身子已經有點軟的趨勢了,對此,我很高興,立馬去拿了把刀來,準備砍了它的頭,剖了它的蛇腹。

但是,在我哼著歌湊近它準備動手時,那本該已經凍死的蛇卻仿佛借著火光起死回生的殘影一樣,突然飛快地朝我抬頭噬來。

我一驚,下意識抬手擋在了身前,須臾間,一陣尖銳且略帶麻痹的刺痛襲來,我被它尖利的獠牙咬破了手腕的皮膚,留下了兩道深黑的口子。

我立馬意識到這是條毒蛇。

我在它準備第二次攻擊過來時眼疾手快地捏住了它的七寸,正待下刀砍了它的頭時,卻突然感覺手上一空,那白蛇竟化作了黑霧從我手中消失了!

我知道自己已經中了毒產生了幻覺,或者說這條蛇其實是妖物。

但不管如何,我已然沒了反抗的氣力,我頭一暈,眼神恍惚,連握刀的手都使不上勁,刀就哐當一聲重重落在了地板上。

我東倒西歪地栽在了地上,木架上的瓦罐被我撞得哐哐當當,我的眼睛其實已經看不清東西了,就算努力眯眼聚焦也隻能瞅見一點火光的亮。

比起身體的狀況,我更害怕那條蛇還沒有離開,嘴上便稀裡糊塗地扯起謊來:“你這條忘恩負義的蛇!我看你凍僵在外,好心將你撿回家中,你竟然恩將仇報!這麼對待你的救命恩人!你必須要下地獄的!”

其實我不奢望那條蛇能聽懂人類的語言,當然更不會覺得說這樣的謊話能讓我從蛇毒中活下來或讓它少咬我兩口,我隻是將死之時心中氣鬱極了,想要咒罵發泄,順帶美化一下自己罷了。

人類總喜歡為自己的行為找補,我也一樣,我害怕這一死後我就下地獄去了,死因是被蛇咬死了,下地獄是因為自己活該想要吃蛇。

我剛罵完,就聽到有個低沉的聲音似乎在耳邊笑,我隻當是中毒後的耳鳴,晃動的視線隨之從明晃的火光中往上移,我頭一歪,隱約看見一個逆著火光的人影,下一秒,我的意識和身體就都陷入了冗長的黑暗中了。

醒來的時候,已經是來年春天了。

意外的,我竟然沒有死,也沒有見到閻王爺,隻是覺得自己做了個很長很長的夢。

夢中的情景記不起來了,我從清脆的鳥鳴中恍惚地睜開眼時,發現自己躺在被褥中,還看到了一個陌生的人影坐在我身邊。

窗外,晃白的日光透過木柩灑進來,鼻尖縈繞著一股樹木與泥土混和的氣息,坐在我身邊的年輕男子一襲蔓腰的長發,垂在地板上時就像漆黑的、蜿蜒的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