抬眼的瞬間,恰好和梁恪言的視線對上。梁恪言手一頓,把碗放在她麵前。柳絮寧一時語塞,她隻是覺得他手好看所以多看了兩眼,沒彆的意思,更沒有覬覦他手裡那碗湯。
“謝謝。”她輕聲說。
“謝什麼謝?”這聲音被梁銳言捕捉到。
柳絮寧:“我沒在跟你說話。”
梁銳言:“沒跟我說還能跟鬼說?”
柳絮寧無奈:“我在吃飯。”
“一個人?”
“我要是一個人那我剛剛是在和誰說話?”柳絮寧有點不耐煩了。這人怎麼越訓練越笨。
“我在和哥哥吃飯。”她主動開口。
那邊停頓了一下:“哪個哥?”
柳絮寧耐心徹底告罄:“能有哪個哥?你的哥哥。”
這句話出來後梁銳言沉默了好幾秒,才問:“你們很熟?”
柳絮寧也沉默了。
就算沒有抬頭,她依然可以感受到梁恪言落在自己臉上的眼神,她幾乎要被注視到自燃,於是隻能埋頭喝湯,回答梁銳言的話聲如蚊蚋:“你問的這是什麼問題?”
梁銳言笑了一下:“球打多了打傻了。我去訓練了,後天見。”
一通電話終於掛斷,她正要安心吃飯,就見梁恪言起了身。
柳絮寧好奇:“你吃飽了?”
“嗯,你慢慢吃。”
他隻是突然間毫無胃口。
·
柳絮寧的小腹是從淩晨開始疼起來的,眼前是黑灰氤成的花白,額頭細汗冒出一層又一層。這腹痛來得莫名,她都不清楚是因為什麼。
她顫顫巍巍地起身,扶著牆往樓下走,想去倒杯熱水,恰巧在樓梯拐角處和梁恪言撞上。在此刻撞見梁恪言如溺水之人揪住唯一的救命稻草。她下意識捏住梁恪言的衣擺。
梁恪言神色微變:“怎麼了?”
“肚子痛……”柳絮寧沒有力氣,嘴唇發白,說話也極輕。
梁恪言沒聽清楚,抬手碰碰她的額頭和臉頰,燙得嚇人。他皺眉:“還能走嗎?”
柳絮寧搖頭。
梁恪言遲疑了一下,摟過她的腰,打橫抱起後往外走。
病痛總讓人脆弱纖薄,似乎蜷曲著身子是緩解疼痛最有效的方法,她的手無力地搭在梁恪言脖子上,身體縮在他懷裡,被迫地聽著他沉穩有力的心跳聲。
梁恪言抱著她,手往上掂了掂。跌宕起伏的疼痛情緒壓倒了其他所有,柳絮寧顫著聲音埋怨:“能彆掂我嗎,更疼了……”
疼到她甚至敢把真心話說出來。
梁恪言沒反駁,說了句抱歉。
走到門口,他把柳絮寧放下,快速地開出車,又扶著她上車。
柳絮寧連扣安全帶的力氣都沒有了,在梁恪言傾身來為她拉安全帶的那一刻,她揪著他的袖口:“哥,你放心……”
梁恪言垂眸,柳絮寧生的白,此刻更是白的過分,眼睫因為生理性疼痛而濕漉漉的。
她艱難地把話補全:“你放心,我的肚子會痛和你做的飯無關。如果我死掉了……”
大半夜說什麼胡話發什麼癲。
梁恪言不該對她的話抱有希望:“怪不到我頭上,我知道。”
手指快速地敲打了一下她的手背,“手放開。”他要開車。
好生冷的語氣,他怎麼這麼殘忍。
這是柳絮寧有意識前的最後一個想法。等到她再醒來的時候是在青城醫院的單人病房裡,似乎有人在對話,耳畔卻像是隔了層朦朧的霧,叫人聽不清楚。
她費力地睜開眼睛,護士俯下身,語氣溫柔:“還好嗎?”
柳絮寧茫然地眨眨眼,下意識去看站在一旁的梁恪言。
護士繼續說:“剛剛給你做了B超,查出來右腹部附件有一個52mm的團塊,初步考慮是畸胎瘤。”
這三個字組合在一起怎麼聽怎麼可怕。
還沒等她在腦子裡再過一遍,一旁的醫生問:“最近有劇烈運動嗎?”
柳絮寧:“跳舞和打網球算嗎?”
醫生低頭看看報告,又望向梁恪言:“這個大小已經到了手術標準,這次疼痛有可能是因為劇烈運動引起的畸胎瘤反轉,我們是建議做手術拿掉的。”
這個時間點,梁恪言掛的是急診,醫院樓道內安靜,醫生和護士走後,時間在病房裡悄無聲息地流逝。
梁恪言坐在病床前,問柳絮寧:“很疼嗎?”
柳絮寧下意識搖頭,靜了幾秒,終於沒忍住,重重點頭:“疼。”
“可是我還沒做過手術。”她語氣裡是沒藏好的對自己的埋怨和小小委屈,“我怎麼這麼倒黴。”
穀嘉裕是十分鐘之後來的,他哈欠連連地進門,張口就是一句:“梁恪言,你真是不把我當人看啊。”
柳絮寧莫名被他戳中笑點,連著咳嗽笑了兩下,又覺得小腹扯得更疼了。
柳絮寧活了二十餘年,從記事起就沒有做過手術,無論大手術小手術都沒有經曆過,更何談打麻藥,僅存的一次麻藥經曆就是上小學時林姨帶她和梁銳言去拔蛀牙。
所以即使醫生在她耳邊念叨這隻是一個小小的腹腔鏡手術,依然讓她退卻。
梁恪言對自己說的話在柳絮寧心中的分量有數。此情此景,叫同為醫學生又同為她……好哥哥的穀嘉裕來填補上缺失的那份安全感,才是上上策。
梁恪言雙手環胸倚靠著窗口,偶爾看窗外沉重暮色,偶爾瞧瞧裡麵景象,隻覺得穀嘉裕改行做幼師也是個極佳選擇,同樣含義的話可以翻來覆去講個三四五六七八遍。
他聽得都有些煩了。
“放心,雖然我不是婦科醫生,但這病我知道的,很簡單,打麻藥你就當睡覺了,一覺醒來就做完了。”穀嘉裕說完又將話鋒對著梁恪言,“記得給你妹妹叫護工。”
“護工是陌生人,你能陪著我嗎……”柳絮寧問。
“你肯定是早上第一台手術,我那天有點事,可能——”話到一半,穀嘉裕突然發現,柳絮寧沒有看著他,她的腦袋歪向窗口站立的那人。
梁恪言捏著手機一角,在手裡不停地轉,人卻盯著外麵出神,不知道在想什麼。黑色外套隨意套著,背後是漆黑的夜,一半的五官融在黑夜裡,一半在病房有些昏昧的燈光下。
他五官冷而鋒利,很勾人,卻也很吃虧,因為即便隻是發呆都給人以生人勿近的氣勢。
穀嘉裕眼觀鼻鼻觀心,然後福至心靈地喊了他一聲。
梁恪言轉過來,卻和柳絮寧的目光對上:“乾什麼?”
有些人隻是平鋪直敘問個問題,卻能問出高高在上的反問語氣,用以表達疑惑的折眉,也似昭彰顯著地將不耐煩這三個字寫在臉上。梁恪言簡直就是其中的典型。
他們可不熟。梁銳言說的話他一定聽到了,所以希望他陪伴的想法在柳絮寧嘴裡含了一遍後又被咽下:“沒什麼。”
穀嘉裕嘖一聲:“你明後天有事嗎?沒事記得陪你妹做手術。”
不過就是嘴巴一張一閉的事情,沒見過這麼費勁的。
說完,他邀功似的衝柳絮寧挑挑眉。
因為腹疼而引起的臉燙餘溫未降,柳絮寧小聲重複:“你要是有事就不用管我的,要是沒事的話可不可以……”
“會陪著你的。”梁恪言打斷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