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藥還沒過,神誌不清到說胡話屬於正常現象。
他於是放緩語速:“那怎麼樣才願意和我說話?”
柳絮寧想了想:“我不知道啊,我怎麼會知道,你自己想辦法討我高興吧。”
旁邊的手機亮了,是於天洲發來的消息,梁恪言邊打字邊說:“想不出怎麼辦呢。教教我?”
柳絮寧:“那你去學梁銳言吧。”
梁恪言打字的手一頓,唇邊原本因為這幼稚無腦對話而浮現的淺淡笑容驟然隱沒。
整間病房陡然陷入寧靜,護工阿姨隻覺得氣溫像是莫名降了幾分。
隻有被麻藥侵襲神經中樞的柳絮寧毫無察覺,她看著梁恪言,為自己擔憂地催促:“你快幫我翻個身,不然我的腸子要粘在一起了。”
護工往前走一步:“我來……”吧?
“吧”字還沒說出口,梁恪言放下手機,俯身貼近她,手從柳絮寧脖子後繞過,攬著她的肩膀,另一隻手撫上她的側腰,小心地往一側翻轉。
“咦,好像不疼。”柳絮寧說。
好幸運,難道她是做完手術不疼的體質?
許是真沒清醒過來,笑起來都帶著點傻氣。梁恪言淡淡地接話:“因為麻藥沒過。”
柳絮寧心裡身上同時躥出一股氣。
好沒勁。
等護士第三次來查房的時候,柳絮寧終於獲得了可以睡覺的機會。也就是她睡下的十分鐘後,梁銳言打來了電話。
柳絮寧再醒來的時候,是六小時後護士來拔尿管。夏日的下午三點,正是陽光刺眼的時候,柳絮寧此刻已經清醒了一大半,從腹部傳來的陣痛一點一點地刺激著她的大腦。
等護士拔下尿管的那一刻,她算是完全清醒了。
“多翻身,多下床走路,不排氣不能吃東西的哦。”護士溫柔提醒。
柳絮寧問:“什麼叫排氣?”
護士:“放屁。”
柳絮寧:“哦……”
昨天喝了瀉藥後就滴水未進,柳絮寧此刻已經餓迷糊了,她強忍著疼痛,在護工的幫助下爬起來,又因為不太習慣陌生人的觸碰而撐著牆獨自行走。
梁恪言從外麵接完電話進來看見的便是這幅場景。她像隻剛長出腳的小螃蟹,生疏又費力地走路。
柳絮寧聽見動靜,回頭看他,聲音嘶啞喊了他一聲哥哥。
“阿姨說你在開電話會議。”柳絮寧說。
梁恪言走到她身邊,也沒抬手,隻站著:“嗯。”
柳絮寧低頭,邊走邊低聲嘀咕:“那你要回公司嗎?”
“不回。”梁恪言說,“不是說好了陪你嗎。”
因為此刻的臉慘白無血色,以至於微微的臉紅都明顯萬分。柳絮寧垂下頭,任亂糟糟的碎發遮住她的側臉:“我就是問問,我以為你們公司假期裡還要加班呢。”她自顧自地補充,“我以前看網上說假期和半夜裡hr還在回消息的公司千萬不要去。”
做完手術,好像話都變多了起來。
她聽見身邊那人的一陣輕笑,伴著從他身上傳來的味道,淡而清冽,似乎在揚手之間更為濃烈地漫入她的鼻息。
柳絮寧鼻子動了動,多嗅了一下,又在抬頭時被他察覺。她清楚地看見他唇角的那一抹笑,他笑的時候眼睛微彎,濃長的睫毛顫動。
“柳絮寧,你沒事吧?”突然,病房的門被人重重推開,梁銳言快步衝進來。
像青天白日裡一場半虛半實的夢境被人強製打破,柳絮寧猛然回神。
她看見梁恪言自覺又鎮定自若地往旁邊退開半步。
醫院的電梯等得實在久,梁銳言沒什麼耐心,直接跑了上來。他此刻大汗淋漓,胸膛迭動,說話的聲音有些不勻:“你怎麼突然生病了啊?”
一個多月沒見梁銳言,柳絮寧反應了一會兒才回過神來:“畸胎瘤,醫生說女孩子會長這個很正常,大部分都是良性的,不用擔心。”
梁銳言還是不放心,他站到柳絮寧麵前,滿臉疑惑:“你剛做完手術就站起來了?”
柳絮寧:“醫生讓我多走走,促進排氣。”
梁銳言:“能走得動嗎?”
“能。”
“我帶你出去走走?”
柳絮寧看了眼梁恪言,梁銳言也順著她的視線看:“哥,我帶寧寧下去走走。”
梁恪言沒說話,梁銳言早就習慣了,全當他默認。
梁恪言靠著牆,目光落在兩人並肩而行的背影上。男生一手抓著柳絮寧的胳膊,另一隻手垂落在她腰側。病號服右側腰部的位置上幾絲縱橫的褶皺,那是梁恪言摟著她腰幫她翻身時留下的。
梁銳言的手掌虛虛覆蓋上去。從他視角望,那些褶痕被手掌擋住的同時,也在一瞬間完完全全掩蓋住梁恪言留下的痕跡。
似乎預示著,不止今天,以後皆是如此。
不可能。梁恪言推翻這個荒唐想法。可下一秒,他又為自己會冒出這個荒唐想法而感到荒唐。為什麼不可能?
人類真複雜,他尤其。
“柳絮寧。”喉嚨無可抑製地發癢,梁恪言突然叫她名字。
柳絮寧回頭。
叫她乾什麼?梁恪言不知道。
“護士說走慢一點。”
柳絮寧愣了一下,還沒等她回答,就被梁銳言打斷:“哥,這還用說?我知道啊。”
做手術前醫生和護士再三囑咐要求病人摘掉身上所有的掛件和飾品,柳絮寧摘下那串已經戴了許多年的手串和玉佩,那份和他親生弟弟一樣的手串和玉佩。
這術後的幾個小時裡,柳絮寧還沒有想起來。
梁恪言的手揣在褲袋裡,溫熱掌心中藏著一枚玉佩,他的指腹下意識來回摩挲著玉佩上的紋痕。
既然主人都忘記了,他自然沒有義務主動歸還給她。
也許她以後會擁有一枚成色更鮮豔,打磨得更漂亮的玉佩。
此刻談及以後的事,誰又說得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