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芷沒說——娘是識人不清,你閨女差點被他拿孟浪話戲弄了。
誰都不信沈寒山是個小人。
蘇芷懶得爭辯。
還好沈府奴仆及時提燈尋來,這才將沈寒山順利攙回屋裡休憩,也堵住了蘇母喋喋不休的訓斥。
蘇芷忙到半宿,總算在一更天的時候躺到榻上。
她沐浴更衣,看著腿上的那一道雕青,心裡五味雜陳。
柳押班問她後悔嗎?選了這樣一條荊棘途。幸而蘇芷,從未後悔過。
翌日一大早,蘇府來了一位不速之客。
婢子心急如火敢來蘇芷屋裡通稟:“小娘子,你快出來,府上來客了!是大殿下。”
蘇芷一聽,忙出麵相迎。
蘇芷習慣在人前做男裝打扮,柔順的長發用玉簪束成小冠,身穿雲紋青竹直裰,外披一件鶴氅。她畏寒,這是輕便又保暖的打扮。
蘇芷哪裡敢讓頂頭上司多等,待她來到待客廳堂時,大皇子陳風才剛剛托住沏了沸茶湯的建盞。
大慶國姓是“陳”,而大皇子的名字溫雅好聽。他人如其名,樣貌亦是俊逸清朗。
陳風很欣賞蘇芷這個聰明能乾的下屬,欲將其栽培為自個兒心腹。
他起身,客套攙起行禮的蘇芷,道:“今兒本是休沐日,我卻擾你清夢,實在不該。”
陳風很擅禦下,舉手投足間儘顯親和溫良。他是君王的嫡長子,自小得官家偏愛,故而官家登基後,特賜華拱殿供大郎君起居入住,自此在人前,陳風也屬“一殿之主”了。
蘇芷恭敬地答:“大殿下言重了,想必是出了什麼要緊事,您才會專程尋到卑職府上?”
“不錯。”陳風頷首,“過兩月是上元節,官家欲設國宴,普天同慶。奈何昨夜劉副指揮來報,說是坊間傳出‘赤鱬作祟’一事,鬨得人心惶惶。我唯恐茲事體大,波及國宴舉辦,特來知會你一聲。望你能即刻尋出流言源頭,平定民心。”
大慶建國才十多年,局勢剛穩。官家登基後,為獲民心,年年置辦佳節國宴,實行仁政,還設立了皇城司為天子近臣。
他們這些察子,看似護衛民生,實則是皇帝眼線,專程伺察民事,安定人心,佐治都城,亦防止“逆反妖書妖言”流傳天下,構陷新君,誹謗皇權。
至少君民需和睦,國宴其樂融融,方能體現新國之昌盛。
故而“妖鬼出沒”一事,可大可小,禍國亂世才出妖魔,而官家英明神武,大慶絕不可能出邪祟。
蘇芷是官家以及儲君手上最利的刃,無需陳風點撥,也知該怎麼辦差事。
她作揖領命:“是,定不負大殿下與官家厚望。”
陳風滿意地笑,吩咐完差事,卻沒即刻離開蘇府,反倒是氣定神閒,又品茗起一盞茶來。
蘇芷不蠢,深諳官場之道,她也沒催,隻靜坐下首,等陳風再說後話。
陳風擊掌,底下隨架而來的內侍小廝便從廊廡底下魚貫而入,將幾箱製冬衣的上等皮草掮入竹骨照壁屏風內,遮掩了大半。從那毛尖出鋒的程度便可瞧出,俱是上品。
蘇芷自然知道無功不受祿的道理,她要是當好了差事,得陳風封賞,那理所應當,事情還沒辦,上峰的賞賜便撂下了,無疑是斬斷了她的退路。
蘇芷重重皺起眉頭,正要推諉:“無功不受祿,大殿下這禮……”
陳風知她誤會了,忙道:“不必煩憂,不過是見你這幾月一直操辦要事,沒用過授衣假。今年隆冬嚴寒,唯恐你受凍,特地替你勞心了一回。隻是些庫房陳貨,你留著吧。不早了,我還需回宮中見父君,先行一步。”
“大殿下慢走。”蘇芷還是相送了一段路,待她回府上,仔細翻檢這些昂貴獸皮後才覺察出哪處不對——她記得這一條毛色光潤的銀狐皮,是皇帝在秋狩時特地賞賜給大殿下的,明明屬眼下最時興的貨色,怎可能是壓倉陳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