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主簿歎氣:“朱青的獄友的確不是什麼好人。他之所以幫朱青達成遺願,不過是朱青將幾處埋孩童屍體的地段告知了獄友。這樣一來,獄友出獄後便能挖屍,去死了孩子的家宅裡討要換屍錢。若是報官,他便將屍體挫骨揚灰,讓孩子死無全屍。家人為了取回屍首,大多都選擇破財消災,左右人都死了,再鬨也沒用,倒不如好生安葬,了卻這些前塵事。獄友借此牟利,拿了不少的錢。他怕朱青殺人無數,死後亡魂糾纏,這才依照朱青遺願,去探望了一回他那對小子,留了點錢財,便又銷聲匿跡了。若不是下官手上有些人脈,也不能這樣快尋到他的蹤跡。”
蘇芷點了點頭,不發一言。
這就對了,惡人自有惡人的處事之道,想他守著老實人那套規矩過活,太勉強了。
她不信壞人從善,也不信浪子忽然迷途知返。
葉主簿有公務在身,無法離開管轄縣,唯有蘇芷和沈寒山二人去了一趟青花縣。
蘇芷和沈寒山沿途打探了一路,總算尋到了朱逢曾住過的家宅。
他們看了一眼巷弄裡荒蕪的小院,門板漆麵斑駁,簷角燈籠蒙塵,瓦上青苔遍布,確實沒人住好久。
門是上了閂的,蘇芷敲門半天,也不見其弟朱毅來開門,家裡應當有一段時間沒住人了。
沈寒山道:“不如同鄰裡打聽一下朱家的事。”
蘇芷點點頭,有句老話說——“遠親不如近鄰”,也就代表唯有鄰居才會碎嘴子成日在乎旁人的事。
於是,蘇芷挪步,敲了敲隔壁的院門。
沒一會兒,便有一名婆子扯著嗓子回應:“誰呀?!大白天還讓不讓人消停了。”
老婦人的嗓門忒大,震耳欲聾,是個潑辣性子。
蘇芷有點發怵,怕人粘纏不清,下意識後退一步。
見狀,沈寒山心裡更發笑——他的芷芷原是這樣怕麻煩,那烈女怕纏郎,他有的是法子磨了。
婆子開了門,一見蘇芷和沈寒山身上穿著便知,兩人身份不一般。
等閒人在這一照麵都會退縮了,偏生婆子跋扈,還是橫眉叨念:“你倆誰呀?有事嗎?”
沈寒山笑問:“是我們不對,青天白日登門,勞煩老夫人接見一回了。”
他打著官腔,嘴甜得很。
婆子滿臉的戾氣也在沈寒山那句“老夫人”裡煙消雲散,她是個鄉下泥腿子,黃土朝麵乾了大半輩子,幾時被人尊稱過“老夫人”?這可太抬舉她了!
婆子笑顏如花,推了推頭上絹花,這回倒拋卻了大嗓門,細聲細氣地答:“什麼‘老夫人’不‘老夫人’的,小郎君嘴倒甜!俺就是個鄉下種地的,你們喊俺雲婆便是!來來來,屋裡坐坐,喝杯茶唄!這都快年節了,來者是客,哪裡有不看茶的,這不是俺們縣的待客之道!”
雲婆原本囂張跋扈的嘴臉,在沈寒山一水兒的糖飴火炮裡偃旗息鼓了。
如今她招攬沈寒山和蘇芷,親熱地像對自家人。
饒是嫌棄沈寒山的蘇芷,也不得不說,這廝是真有自個兒為人處世一套,功底淺顯的凡人,誰又能對他這一隻笑麵虎鐵石心腸?
沈寒山笑笑,也不推辭,緩步往屋裡走。
說話間,他另一手還從袖中拎出一小包荔枝乾,送給雲婆當贈禮:“我與內人是打都城來衢州探親的,想尋一方姓朱的遠親。見他家中無人在,這才尋上了雲婆婆的門。這是我從京城帶來的荔枝乾,屬地方吃食,也不知婆婆吃不吃得慣,您且甜甜嘴。”
沈寒山是真會說漂亮話!大慶家宅裡喊祖母,也有喊人“婆婆”的,他不但抬高了雲婆的身份,尊她為長輩,還將荔枝乾這樣名貴好物,說成是不入流的小食。不怕雲婆沒吃過,就怕雲婆瞧不上。
雲婆哪裡不懂這禮送得貴重!瓦市裡常有說書人講,鮮冰荔枝,那是貴人娘娘才能吃上的一口甜,不少途中耗損的荔枝都會製成乾貨,流入民間,那價格也是堪比黃金的。
沒承想,她這輩子還能嘗上這樣一口時興貨色!
雲婆眼睛都放光了,忙一把扣住沈寒山手裡的吃食,笑得見眉不見眼:“吃得慣吃得慣!哎喲,小郎君、小娘子是真客氣,見客便見客吧,還送這樣多的禮!快進來,在外頭頂風冒雪的,多冷呀!咱們熱乎炕上侃,有的是時間!”
她生怕沈寒山縮回手,也不顧什麼老幼了,抱住贈禮就不鬆手。
見她上鉤,沈寒山暗地裡彎唇一笑,鬆開了五指。
得了他的好處,怎能不付出點代價呢?他總得物儘其用吧。
正當沈寒山要跟著雲婆入門,他忽然脊背骨發涼,如芒在背。
一回頭,原是蘇芷虎視眈眈盯著他。
沈寒山半點不怵,反倒笑如灼灼桃花,問:“芷芷怎麼了?”
蘇芷抬手,以拇指挑開腰上彎刀刀鞘,寒光煌煌,刺痛人眼。
她壓低了聲音,咬牙切齒地道:“你剛才……是不是喊我‘內人’?”
若不是她仔細聽了,險些要被沈寒山糊弄過去!
他哪來的厚臉皮,稱呼她為家中夫人這樣順口?!啊?!
此言一出,沈寒山倒頗為無辜:“獨身小郎君和小娘子出逃,不就是私奔嗎?你不怕我說了以後,雲婆喊府衙的人來替父母尋親拿人嗎?還是扮演一回新婚燕爾的小夫妻好,省事兒、輕便。我一門心思為芷芷著想,你總疑我,太教我寒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