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又敢真的和這位老太傅吐露真心呢,扭頭人家和皇帝一說,觸及龍顏大怒……
老太傅又絮叨了些什麼,梁江毅是一句也沒聽進去。直到老爺子扭頭看見閆寧手上的食盒,這嘮叨才算結束。
“帶的什麼好東西,呈上來瞧瞧。”
梁江毅得令,衝閆寧擺了擺手。
閆寧微抬眼,瞄到王爺的手勢,忙上前將食盒放在一旁的石桌上。他小心翼翼打開黑底鑲嵌貝殼牡丹的食盒,從裡麵將幾道點心拿了出來,一一擺放於石桌上。
這太傅,除了養幾尾錦鯉,讀天下好書奇書,唯一的樂趣就是吃。
尤其是這上好的糕點。皇帝每得一個糕點師傅,都要送點美味過來太傅府上。能得太傅賞識的,基本都會重用。
眼下,太傅將手裡剩下的魚食,都扔進旁邊候著的小廝手裡。他雙手搓了搓,互相撣掉手上的魚食渣滓,眯著眼睛,不緊不慢的走向石桌。
幾道點心看起來清麗可口,他隨手拿起一塊,咬上一口,閉著眼睛品著滋味。
“嗯……三殿下府上的廚娘,手藝一絕。可比你父皇手裡的禦點師厲害。就是這個味,好吃,好吃!”
梁江毅一手抵在身前,一手背在身後,微微扯動唇角。
“太傅若喜歡,日後本王每月派人送些過來。隻是太醫曾囑咐,您要適量。”
老太傅冷下臉,擺擺手。
“那太醫說的要是都對,怎麼王太醫不到花甲就沒了,那張太醫,怎麼還整日咳嗽不見好。老朽自己的身體,自己明了。”
老太傅像個老小孩一樣,賭氣背對著梁江毅,又拿起一塊方酥。
小院裡傳來一陣腳步聲,開門的小廝再度跑進來,有些慌張的跪地請安。
“太傅,紀、紀大將軍求見。”
老太傅頭也不回,擺擺手,嘴裡嗚咽著:“不見不見,那個老東西來找我能有什麼好事。定是要推舉他家小女芙蓉,那丫頭我不喜歡,一看就是表裡不一的主。阿諛奉承那套,老朽不吃。”
小廝有些為難,他瞥一眼旁邊的梁江毅,欲言又止。
梁江毅自是知道紀將軍這次,必須要來,否則一切都前功儘棄。他上前一步,幫忙勸說。
“紀將軍好歹是功臣,太傅不如給父皇麵子,聽聽他想做什麼。聽聞紀將軍從邊陲之地帶回個廚子,興許有什麼當地美食帶回來,給太傅嘗嘗鮮。”
老太傅不為所動,搖搖頭。
“鳥不拉屎的地方,能有什麼好吃的。”
一旁,小廝想起紀將軍的氣場,腿都發軟,忙補充道:“紀將軍的人帶了食盒。”
一聽到真的有吃的,太傅這才微微側過頭。
“三殿下說的有道理,得給皇上麵子,叫紀將軍進來,隻準他一人,旁的不行。記得要他提著食盒。”
小廝應了一聲,飛快的起身往回走,踏出這院子,才鬆了口氣。
門口那位,若是進不來,他真怕被對方掐死。
那眼神,可真是殺氣騰騰。
不過一會,梁江毅坐在石凳上,聽見身後遠遠的就傳來一陣爽朗的笑聲。
緊接著,厚重的靴子塌地聲越來越近。
他還未回頭,就聽見身後傳來紀將軍請安的聲音。
“彆客氣了,老紀帶了什麼好東西給我?”
紀將軍目光落在梁江毅身上,不由得一沉。
他怎麼在這?
但很快,他收斂起臉上的疑惑,忙提著食盒過去。
“一些點心罷了。老夫沒想到三殿下也在這,還特意帶了三殿下府上的點心來借花獻佛。王夫人惦念王府廚娘的手藝,小女一大早就去請,老夫就想該來看看太傅了,順便帶些過來。沒想到,遇到王爺。”
梁江毅默不作聲,隻低頭喝一口清茶。
太傅倒是樂嗬嗬的,雙手伸過去,將食盒的蓋子打開。
潔白的瓷盤上,擺著精致的點心。隻是那賣相,和一旁梁江毅帶過來的一對比,明顯粗糙的很。
太傅盯著那點心,又抬眼彆有深意的看一眼紀將軍,他隨手拿起一塊放在嘴裡,咬了一小口。
幾乎沒怎麼咀嚼,那口點心就被吐了出來。
太傅從旁人手裡接過一杯清茶,喝了一口漱漱嘴,將嘴裡的殘渣傾瀉進小廝端來的痰盂裡。
這一反應,讓紀將軍的臉色極為難看。他坐在石凳上,一手搭在石桌上微微攥拳。
想著這太傅多少要給自己一點麵子,沒想到這老頭比幾年前打交道的時候還要不留情麵。
一旁的梁江毅沒作聲,隻垂眸喝茶。
微風撫動湖麵,將清澈的湖水吹起層層漣漪。老太傅用帕子摸了摸嘴,又將它扔進痰盂裡,長歎口氣,搖著頭擺著手,滿是無奈。
“紀將軍也是年紀大了,這征戰沙場可還得心應手?”
紀將軍一手捋了把胡子,忍著怒意淡然道:“自然。老夫雖年歲已高,但這精神頭足的很,再上陣殺敵不是問題。隻是太傅這嘴愈發的叼了!”
老太傅踱步到石桌前坐下,一手拿起紀將軍帶來的點心,一手拿起梁江毅帶來的,兩塊糕點放在一起,立顯高下。
老太傅也不給紀將軍麵子,嘿嘿一笑。
“紀老將軍這是被人糊弄了。家教不嚴呐!”
紀將軍麵色微白,乾笑道:“怎會,這可是三王爺府上未來王妃送去的。王妃倒是體貼。”
太傅眼珠一轉,咧嘴一笑,“將軍說的有趣,剛剛來時,還說是紀家小女上門去請的,這會又成了王妃送來的。”
他瞥一眼梁江毅,又將兩塊點心放下,“得空了讓顧家丫頭來一趟。”
梁江毅頷首,又喝一口茶,淡然的補上一句。
“鹿然一早就去了胭脂局,最近的確忙的很。但再忙,也定要她明日來拜見太傅。太傅有什麼想要的新奇玩意,儘管提。”
太傅滿意的點點頭,目光有意無意的瞥著紀將軍,又故意提起紀家女兒的事。
“這紀將軍府上千金,也到了談婚論嫁的年紀吧?我有個世侄。一表人才,滿腹經綸,和小女年齡相仿。前陣子他家父和我提及,想要找個門當戶對的人家。我思前想後,覺得紀將軍之女頗為合適。一文一武,締結良緣,豈不美哉!”
紀將軍見目的不成,反而要把女兒搭進去,忙擺手道:“小女性子剛烈,並不急於出嫁,反而想去軍營曆練些。這不前些日子,還和王妃去切磋馬術。”
梁江毅聽著紀將軍把自家女兒死皮賴臉追上去,還對鹿然使陰招的事歸咎於“切磋馬術”,不禁冷哼。
“切磋馬術,得找相應匹配之人。鹿然不會騎馬,又何來切磋之說。還望將軍轉達給令小姐,日後莫要找鹿然麻煩才是。”
紀將軍尷尬的攥了攥拳,乾笑道:“女兒之間的事,老夫如何插嘴。兩個女娃娃之間玩鬨,男人又何必插手。”
梁江毅正欲張口,卻被太傅把話攔了去。
“依老夫見解。紀將軍令愛也是在花朝沒什麼朋友,改日,我叫世侄和令愛在府上一聚,若是二人看著對方順眼,興許能先做個朋友。若是能締結良緣,那豈不是更好!我這個世侄,如今二十有四。從思品,在書齋,其父你可知是誰,現在輔佐二皇子家的小公主。”
紀將軍沒想到,話茬又推了回來,不禁有些不滿。
且不說一個四品官,還是在書齋,豈不是現在就到頭了。就算做了書齋最高的位置,也不過是個處理書稿的差事,能有多大發展。其父又是跟著二皇子,二皇子的性子,這人能活多久都是問題,怎麼都不如三皇子這邊穩妥。
而且,一個皇子,一個臣民,怎麼比得了!
不說他紀家為皇家立下汗馬功勞,就是他紀將軍的地位,怎麼也要和一品要員攀親家,這個老太傅,屬實不把自己放在眼裡!
奈何,他又不能把人家怎樣,隻能一口氣咽進肚子裡,把所有的過錯都推到鹿然的頭上。
這個鹿然,要是在花朝消失,那就最好不過了。
一道寒光從紀將軍的眼底閃過,他要這個鹿然消失的無影無蹤,再去請命皇上賜婚自家女兒和三皇子。隻要沒了鹿然這塊絆腳石。
紀將軍眉頭緊皺,一臉不情願。老太傅看在眼裡,又裝作沒看見。
他怎會不知紀將軍怎麼想,聯姻之事也不過是他故意提及的,旁邊的梁江毅都覺得這親事門不當戶不對,隻是太傅明擺著要下老將軍的麵子,他也不好作聲。
何況,這一作聲,豈不給自己找麻煩。
一時之間,桌前安靜如水。
過了片刻。老太傅眼珠一轉,又問起梁江毅。
“四殿下今日如何?前陣子他母妃還說,也要給他尋個良配。我琢磨若是兩個武家聯姻,皇上未必樂意。原本呐,我還真想推舉紀將軍的令愛,一想到這,又把話咽了回去。”
太傅隨口給紀老將軍找補了點麵子,倒是梁江毅搖搖頭。
“老四心性不定,還不適合成家。母妃若是想,可找個穩妥的姑娘,心性能耐住他,或是活潑些的,兩個人湊到一起,還能說上些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