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魁星耀舞,天罡不破儘雲霄。
子夜,九重天上的天罡神域燃著長明燈,祥雲若綃。
滄瀾閣一片寂靜,宮燈不明,花草不茂。
“欸?流觴仙君不在?”臂挎花籃的小仙子非常驚訝。
一眉心豎刻流紋銀鈿,皮膚偏深的少年拱手答道:“回仙子,家師下凡了。三月後回來。”
“三個月…”仙子欠身一禮:“不耽擱的,天宮司祿星君百日後壽宴,特給流觴仙君下了帖子。煩請小郎君轉達。”
少年雙手接過請帖:“蒼鉞牢記仙子囑托。”
九重天下是凡星雲霧,再下千裡才是凡間。
中州,秦淮。
流觴仙君方陵兢兢業業打工三千年無休,總算排到百日長假,將徒兒蒼鉞扔閣裡值班,自個兒下來休息。
前不久鹹海一戰,三十六天罡仙將共誅九頭蛇妖相柳。方陵作先鋒,被蛇毒所濺,受了點傷。
說大不大,說小不小,但絕對是個請假的好理由。
天帝銀穹沒辦法了,隻舍得給方陵放三個月假。
天上一天,地上一年,陰界十年。
那若想這三個月過慢點,方陵要麼到陰界去礙眼,要麼下凡來顯眼。做神仙不能太貪心,他選了後者。
百年對凡人來說,可窮其一生。對仙神來說,卻不足釀一壺好酒。
他此番遊山玩水,已晃過三年。今夜秦淮河畔是十年一度的霽月節,沿河畫舫有大戲唱。
方陵身在雅閣中,一身凡間公子的打扮,廣繡白絹,玉佩團扇,長發不束。今夜縱不刻意隱藏眉心仙印,也不過被當成簪花塗粉的文人墨客之一罷了。
說書人在屏後聲情並茂地描繪話本,又有口技師父模仿雲霧飄渺,仙鳥啾鳴聲。
“人修百年成人傑,人傑修百年成人仙,人仙修五百年成地仙,地仙修一千年成上仙,上仙修三千年成天仙,天仙修萬年成天神!”
六禦天神凋零剩銀穹天帝一人,圍繞天帝座下的是三十六天罡,也就是三十六位上仙。上仙們各司其職,有負責除惡揚善的,也有負責風調雨順的。雖說排名不分先後,但流觴仙君動手從沒輸過。
再下是七十二地煞,也就是那些個所謂的得道真人,住在各個洞府。
仙君下凡,原本住山裡,結果被各位個真人找上門,自帶桌椅板凳,聽他傳道授業解惑順便請他給各個山頭修仙弟子上公開課。
天可憐見,他打出生就帶仙骨,剛落娘胎就飛升了,講個屁的修真心德。
說書的講到三十六天罡戰相柳,天昏地暗,山崩地裂,幕後密集的嘶嘶聲叫得賓客們頭皮發麻。
方陵淺呷清酒,眸子淡淡凝視幕上逼真蛇影。
如弓,如繩,如柳。
他指尖揩去唇角酒湯,屈指一彈,酒珠飛射。
優伶歌女舞姿曼妙,麵紗和鬢絲被一律射風撩起,還沒等落下,另一艘畫舫傳來了慘叫。
“蛇!有蛇!!!”
“啊啊啊毒蛇!毒蛇!!!你這船上有毒蛇!!”
周圍畫舫都跑到船邊伸頭看熱鬨,會很快那大喊大叫的畫舫傳來一大漢的吼聲:“叫什麼叫!一條死蛇而已!來!爺那他下酒!!”
大漢手擒毒蛇繞舫一周,蛇隻有兩指粗,不仔細看都看不清哩,而且已經被什麼貫穿七寸,蛇膽破裂而亡。
原是虛驚一場,周圍人哄笑不止。
說書人回頭正要繼續講,卻發現自己擬蛇的銅片被穿了一個洞,幕布,船柱,都有一顆豆子大的窟窿。
說書的一把掀開簾子,看向賓客方向。
雅閣已人去閣空,團扇平鋪酒盞上,放著銅錢半吊。
那位公子已不見蹤跡。
……
相柳雖身死,但殘損的冤魂散落九州,有一瓣常遊惑人間,寄生於蛇鼠。凡間這幾十年來,不是這裡鬨鼠疫,就是那裡出蛇妖。
方陵舉手之勞,規避秦淮兩岸生靈塗炭的風險。
昨日仙蝶傳信,說司祿仙君要過壽,蝶在凡間停留一日,他原本打算蒼鉞買了倆粉麵果子,讓仙蝶拎回去。
險些給蝴蝶累吐血。
方陵退而求其次,改買糖人。
仙蝶帶著小狗糖畫飛向九重天,方陵則扣上麵具,在擺攤的百姓間穿梭閒逛。
有賣藝的口能吐火,還有賣女的哭天搶地,還有賣身的搔首弄姿。
真是,隻有方陵想不到,沒有凡人賣不出。
一陣敲鑼打鼓的巨大聲響,把來往行人的注意力都拉到了一個破草席鋪的攤位上。
擺攤的是個身有佝僂之症的男子,大小眼,鷹鉤鼻,白褂子敞開露著畸形的胸膛和肚皮。
“都來看都來瞧!千年蛇妖現場剖膽!包治百病!長生不老啊!”
“都來看都來瞧!蓬萊仙師親自降服的千年蛇妖!現場剝皮取膽!現場拍賣!”
方陵被人群擠上前,一塵不染的靴底堪堪停在草席邊,然後任由身後怎麼推擠,他自如磐石,紋絲不動。
佝僂說的蛇妖被裝在一個筐簍中,簍蓋橫縱貼兩道黃符,瘮落落寫著鮮紅咒語。
方陵微微歪頭,從簍孔看進去,隻能看見漆黑鱗片在蠕動,隱有妖氣滲出。
好像確實是個妖物,千年道行誇張了,三五十年還是有的。
佝僂一邊大聲介紹,一邊將半個膀子塗滿雄黃和朱砂,伸進簍中,將那蛇妖拎了出來。
“…這你家千年蛇妖啊?這麼大點?”
“還沒剛才畫舫上那條死蛇大呢…”
“哈哈哈這啥啊,比我婆娘擀的麵條還細?”
圍觀群眾大失所望。
就連見多了妖魔鬼怪的流觴仙君都沒忍住,嘴角上揚。
那蛇妖通體漆黑,未成人形,跟男人手指頭差不多粗,細長一根,腦袋不大,金燦燦的大眼睛占據三分之二,呲牙的時候,兩根毒牙細的快看不見了。
…這還是一條小寶寶呢。
佝僂舉著蛇妖跟大家解釋,這是一條妖蛋孵出來的蛇妖,打出生就是妖,妖長得慢,這個尺寸絕對千年。
蛇妖在他手裡扭動的很凶,竟全不怕雄黃藥粉,方陵眯著眼仔細看,發現在它約蛇膽的位置,有兩塊鱗是飛飛的。
不對,那不是鱗,是兩個還沒發育完全的…爪爪。
真龍已絕跡萬年,且有角有四爪,這個兩隻爪還不怕雄黃的小玩意兒,是蛟。
…蛟可不行吃啊,小人咪們。
蛟雖為妖,卻與龍同宗,掌管河道,能呼風喚雨,凡人屠蛟是要遭天譴的。秦淮水漲,方圓八百裡河道全潰,洪水連淹三山九城才罷休。
蛟被掐疼了,突然仰頭噴出一道水霧,呲了男人一臉。
眾人驚呼不已,勉強相信這是一條蛇妖。
“五十文!”
“六十文!”
“六十五!”
“我出七十!”
“八十!”
“一百文!!”
“二兩。”
一道好聽的,清雅的,但能輕而易舉蓋過吵鬨的人群。
“多少?”佝僂豎起耳朵,湊到方陵麵前。
方陵垂眸,伸出手,掌心向上:“二兩,紋銀。”
“二兩!好!還有沒有更高價者了!”佝僂吆喝。
無人應價。
佝僂立刻換上一副諂媚嘴臉:“這位爺,二兩銀子,成交。打包還是在這兒吃?”
方陵舉著等了半天的手,淡淡道:“我回家生醃。”
小黑蛟頗有幾分靈性,蛟首伸觸方陵溫暖指尖,圓溜溜的腦袋蹭了一下,然後圓潤的爬到方陵手心,盤成一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