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聞奇不是沒認出韓季,四年了,他一點沒有變。不對,還是有變化的,賀聞奇憶起剛才的情景。少年時候的單薄已然褪去,有了成年男子寬厚的胸背,似乎還又高了一截。
賀聞奇小時候就老愛跟韓季比身高,卻從來沒有長過他。
停留一會兒的功夫,賀聞奇頭發上覆滿了一層白蒙蒙,他隨意地往後抹了一把。算了,大約是碰巧了,那以後就還當沒見過吧。
賀聞奇這樣想著,走到街邊準備攔輛出租車。
“小奇,小奇——”身後的人追了上來。
賀聞奇腳步一轉沒有停留,繼續朝前走去。
“小奇!賀聞奇——你給我站住!”韓季的皮鞋擦著地麵,發出急促的聲響,“裝不認識我?有意思嗎?”
韓季幾步追上,擒住他的胳膊,把衣服強硬的往他懷裡一塞,語氣卻柔和下來:“穿上,不怕著涼嗎?受涼就發燒,還不吃藥,每次生病都要鬨很長時間才好……”
賀聞奇有些晃神,多年以前的畫麵和此情此景模糊著在重疊。
除了西裝外套上留下的幾處褶皺,韓季恢複了一身整齊,他頓了一頓,好似在琢磨怎麼開口:“你怎麼會在這種地方……剛才……”一口白色霧氣哈在夜色裡散開,“以後這種地方彆再來了。”
賀聞奇垂眸,長睫上沾了雨珠,輕顫一下掉落。
他抬眼看著韓季:“我去什麼地方,怎麼生活,生不生病,跟你有什麼關係?”
韓季愣住:“小奇,你是當真沒認出我來嗎?”
“韓季,”賀聞奇聽見自己的聲音和這寒夜一樣的毫無溫度,“我們不熟,你憑什麼管我。”
“鄰居而已,”他繼續道,“而且,那還是在很多年以前了。”
韓季的手從賀聞奇胳膊上滑落,賀聞奇趁機攔下了一輛路過的出租車,開門上車,迅速離開。
“喲,這雨怎麼還大起來了。”司機師傅打開了車雨刷。
賀聞奇往倒車鏡裡側目看去,發現韓季站在原地沒動,直到人影快要看不見的時候,從旁的一輛黑色商務車下來一人替他撐了把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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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家接近淩晨三點了。
賀聞奇開了個貓罐頭,打發了在腳邊蹭來蹭去的小祖宗們。往日他回家,會抱起來順順毛,今日卻沒了這份耐心。
他直接進到浴室打開花灑,熱水澆頭而下,一點一點的把身體內外的寒氣給衝了個乾淨。
直到身心都暖透了,才擠出洗發水開始洗頭。
洗發水是市麵上少有的木質香型,有點類似黑檀木的氣味,冷冽乾燥。
這香有個特點,溫度高時氣味濃鬱,溫度低時若有似無。
賀聞奇第一次聞到這股味道,是在韓季身上。
賀聞奇不喜歡下雨天,因為容易弄臟鞋襪,韓季便背著他回家。正如他所說,那時候兩人是對門鄰居。
他撐著小傘,趴在韓季的背上,鼻尖覆滿了這股木香。甘、澀,最後是微甜。
從幾歲,到十幾歲,這股木質的氣息貫穿了他整個孩童時期,延綿至青春歲月。
甚至第一次夢遺,也是這股木質香縈繞在夢境和現實之間。等他一刹那的顫抖醒過來,韓季就躺在他身邊。
……
白色的泡沫被水流衝進了下水道中,賀聞奇感覺有些燥熱難耐,他把淋浴開關往冷水那邊撥了撥,身體的異狀並沒有得到緩解。
賀聞奇仰頭妥協似的閉了眼,手往下伸去。
平時工作忙,空餘時間還接了幾份兼職,有意無意的他並不往這方麵去想,但到底是抵不過生理的自然反應。可能是太久沒紓解了,又被張衛灌下了兩口藥水,雖然不知道具體是什麼,大抵也能猜到,隻是這藥性未免太強烈了些,兩口而已,賀聞奇想。
浴室裡的熱氣混合著草木香蒸騰繚繞,水流滴滴答答,賀聞奇一手撐在冰涼的瓷磚壁上大口喘氣,出來的那一刻腦子裡閃過了韓季的臉。
賀聞奇難耐的從嗓子裡溢出了聲,該死!
這個澡洗得不暢快,賀聞奇關了水,吹乾頭發換上睡衣,抱著電腦把自己窩進客廳的沙發裡。
手裡的煙明明滅滅快燒到指間了,電腦屏黑了亮亮了黑,打開的圖像一個點都沒動。
賀聞奇摁熄了煙。
他沒有煙癮,隻會在壓力大和極度焦慮的情況下才不由自主的想要抽兩口,借著吞吐把沉鬱化成煙霧驅散。
門口響起滴滴的密碼開門聲。
賀聞奇這會兒不想搭理人,合上電腦起身回房。
“奇哥,還沒睡呢?”喬源眼尖,嘴比腿快,“你還好嗎?”
路上喬源給他打電話問有沒有事,他說自己先回家了。
“我跟你說,你走早了沒看見,那個叫韓——季的,你猜怎麼著,他把張衛的手腕給掰折了。簡直不要太帥!我肚子讓人踢了一腳,也算是痛快了……誒,你聽我說呀,怎麼走了呢?你是要睡了嗎?”
賀聞奇關上房門,卻隔不斷喬源急切的想要分享。
“還有還有,韓季他要了我的電話!”喬源的聲音隔著牆悶悶的傳過來,“其實他原本是要你電話來著,我沒敢給啊,怕你說我把你電話亂給人。沒想到他轉頭要了我的……奇哥,奇哥?你睡著了嗎?”
賀聞奇用被子蒙了頭,期望一覺睡醒不再聽到這個名字,也不會再遇到這個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