究竟是從什麼時候自己也開始眷戀這人間呢?她站在柳府的庭院裡,恍惚的想著。
此時天空灰蒙蒙的,飄著細雨,麵前的少年白衣廣袖,端坐在一把古琴麵前,雨水落在他身上顯得他乾淨出塵好似不問世俗的謫仙人。
柳岸一雙修長的手輕輕拂過琴弦,微風吹起他的衣袖和發帶,琴聲如涓涓流水縈繞在二人之間。
他垂眸清唱:“有美人兮,見之不忘。一日不見兮,思之如狂;鳳飛翱翔兮,四海求凰。無奈佳人兮,不在東牆;將琴代語兮,聊寫衷腸;何時見許兮,慰我彷徨。願言配德兮,攜手相將;不得於飛兮,使我淪亡。”
他時而抬頭淺笑望她,眉目溫存,似有柔情百轉,難訴衷腸。
紛紛揚揚的梅花瓣從樹上飄落,像是伴著琴聲在風中起舞,梅花瓣落在了他肩頭,他的頭頂,他的袖子上,它們繞著他轉圈,不願離開他片刻。
這些日子他與她一同放河燈,一起逛遍人間的集市,替她插上他買的玉簪,為她描黛眉,而今日是最後一日了。
柳岸問她:“可否聽我彈奏一曲?”
即使她再愚鈍都能聽出琴聲中的綿綿情意,可是她不是人類,也不是他所認為的鬼魂,她是一隻妖,每過二十年才能來這塵世走一遭的妖,二十年對於她不過是彈指一瞬,可是人類有幾個二十年呢?
她時時刻刻都在提醒自己,她不過是披著越夕的皮囊做了一場好夢,這場夢總有一天會醒來,隻是她沒有料到這場夢這樣的美,美得讓她不願意醒來。
昨夜她與柳岸又一同在西市那家不起眼的小食肆裡喝了梅花湯餅,在燭火的光芒下二人手上的紅繩似乎更加鮮豔了。
“我等你。”柳岸忽然抬頭道。
“等我?”她輕笑了一下,故作不在意,“你能等我多久?”
“我等你二十年,到那時你總歸投胎成人了,你若是還記得我便來此處尋我,可好?”他注視著她。
妖怪不應與世人有任何交集,她碰到過的每個妖怪都這麼告誡過她,從古至今妖與人便是殊途,少有善果。更何況她對他撒了謊,她騙他自己是越夕,其實她隻不過是個連名字都沒有的妖怪,二十年後她又該編個什麼謊騙他?
即使明知不可,她還是對他道:“好,我定不會忘了你。”
琴音綿綿,落花紛飛。
今年這棵梅花樹的花開得格外繁盛,樹枝也長出了新的嫩芽,花香引得路過的行人都停下了腳步深吸一口氣。
少女披著紅色的氅子立於樹下,少年撫琴清唱,把曲調悠揚的曲子彈得淒淒切切,哀腸百轉。
似是察覺到了什麼,少年的手指驟然一頓,琴弦猛地斷開。
琴聲戛然而止,少女消失在了樹下。
他抬頭,隻見這棵百年梅樹上的花瓣全都飄落,隻餘下孤零零的樹枝。
“還有多久才能再次與你相見呢?”他透過樹枝的間隙望向灰蒙蒙的天空獨自喃喃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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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桑猛地睜開了眼睛,她皺緊了眉頭,然後把手又重新放到了灶台上。
空白,還是一片空白。
之後發生的事情仿佛被人刻意的抹去,她什麼也看不到了。
抹去灶台中記載的回憶隻有灶神能辦到,除了她和灶君到底是誰有那麼大的本事?
薑白倚在門邊,見莫桑的臉色不太好,於是道,“掌櫃,你還好麼?”
“小薑,我在這裡待了多久了?”她問。
“已經幾個時辰了。”他揚揚下巴指向門外,此時門外一片漆黑,已然是晚上了。
“糟了,快隨我回去。”莫桑拽起薑白的袖子就拉著他往外走。
莫桑拽薑白拽走得又快又急,有好幾次險些把他拽個踉蹌,他卻也沒有把袖子從她手裡抽出來的意思,就這樣任她拽著,一路拽到了食肆門口。
剛到食肆門口莫桑就聞到了一股燒焦了的味道,推開門隻見越夕正起身準備離開,她麵前放著一碗黑不溜秋的東西。
莫桑長舒一口氣,還好她沒走。
阿惡跑過來,“莫桑,她說要喝梅花湯餅,我試著給她做了她怎麼也不肯吃。”
阿善把那碗黑漆漆的東西倒進了渣鬥裡,捏著鼻子道:“她哪裡是在做梅花湯餅,她是在做毒藥。”
莫桑兩隻手一邊拎起一個,朝薑白懷裡一塞,“他們倆就拜托你了。”
阿惡聽阿善說自己做的東西是毒藥十分的不滿,就要去揪阿善的耳朵,卻被薑白冰涼的手鉗住手腕。
“聽話。”他微笑的看著阿惡,笑意卻不達眼底,在莫桑回過身去的那一瞬間他的眼睛裡似有幽幽綠光閃出,忽然之間,方才還鬨騰的阿善和阿惡好似著了魔一般安靜如雞,連步子都邁得一模一樣。
見薑白領著阿善和阿惡上了樓,莫桑坐在了越夕的麵前,她沒有正對著越夕坐,和上次一樣往旁邊挪了一挪。
“我還以為掌櫃嫌我麻煩不願意招待我了。”越夕淺笑道。
“來者皆是客,我豈有不招待的道理?”
“那就好,”越夕似是有些緊張,“上次拜托掌櫃的事情可有眉目了?”
“在此之前我想先問你一個問題。”
“好,什麼問題?”
莫桑的眼睛直直的看著她:“你究竟是誰?”
她微微一愣,然後笑道:“我是越夕啊,我不是告訴掌櫃你了嗎?”
“你騙了他還想繼續騙我嗎?”莫桑凜聲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