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炎炎。
正值暑假的江城就像一個電壓力鍋,翻騰著滾滾熱氣,仿佛要將人烤熟。
而比夏日的江城更加熱火朝天的,是位於城西的上山下鄉報名處。
一年一度的畢業季,大批的初高中畢業生將成為一名知青,去往落後的鄉村。
而與政策剛開始的那幾年不同,現在是一九七五年,上山下鄉的新鮮勁頭早已過去。
而最先過去的那批懷著滿腔熱忱的知青們,也或多或少地將現實境況告知了他們。
手無縛雞之力的被嬌生慣養的城裡孩子,突然被分配到物資貧瘠,條件艱苦的鄉村,要吃得苦受的罪是他們想象不到的。
想在那裡乾出一番事業,開創新天地,更是天方夜譚,而那番熱血褪去,留給他們的便是無儘的痛苦與煎熬。
最初幾年都是知青主動報名下鄉,而現在的青年,卻會期望在高中畢業前被家裡提前安排好工作,以免於下鄉。
但並不是每個人都有機會留下來,有的家裡孩子多,哪怕是父母都是雙職工,也隻有兩份工作可以讓出去,而剩下的孩子,隻能被迫接受下鄉的安排。
也不是所有的家庭都有這個條件能夠幫孩子安排工作,因此報名處依舊是絡繹不絕的不顧炎熱來報名的青年們。
多數人的想法便是,既然逃不掉,那就儘量早點報名,看能不能搭個關係被分配到一個稍微富庶一點的鄉村。
這也導致報名點的人格外得多,有剛進來報名的,也有已經報名結束,還賴著不走的。
而這些天真的孩子,卻不明白哪怕是有好地段,也早已經被有關係的人分割完畢,哪裡是現場搭話能弄到的?
此時正是下午四點,哪怕日頭已經比正午時分削減了許多,報名點的氣溫卻依舊火熱。
工作了一天的登記人員早就累得不行,都快臨近下班了,報名處的人卻依舊沒有減少。
既要登記來報名青年的信息,辦公桌的周圍又圍著一群賴著不走套近乎的青年。
心裡的火氣早就到了頂點,如同快要爆炸卻還在不斷往裡吹氣的氣球,早就處在爆發的邊緣。
“你到底多大了?身份證拿出來看一下,再支支吾吾地就離開這裡,這裡不是小孩兒玩的地方!”
處於報名處最中間登記處的乾事最先發了火,乾事二十五六的年紀,文質彬彬地帶著眼鏡,此時眉頭緊皺嚴肅地看著坐在對麵的男孩。
本來隻以為是個營養不良導致身形矮小的男孩,畢竟這年頭的知青們,躲下鄉還來不及呢,又怎麼會謊報年紀主動下鄉呢?
乾事隨口問了一下他的情況,卻發現了他的不對勁。
男孩麵容稚嫩看著就不像他自己口中的十八歲,加上支支吾吾臉頰漲紅的樣子,就更讓人可疑。
問了幾個問題在他答不出所以然之後,乾事便確定他是謊報年齡來這裡搗亂的小孩兒,剛開始還耐著性子讓他回去。
男孩卻隻是漲紅著臉反複懇切地讓他登記他的名字,烏黑的瞳孔裡帶著少有的倔強。
環境的燥熱加上後麵排隊人的抱怨催促,讓乾事一時壓製不住火氣,難得發了火。
乾事的批評讓氣氛熱烈的大廳先是一靜,接著後麵早就等得不耐煩的排隊人群也開始大聲指責了起來,男孩卻低著頭不吭聲,執著地表達他要報名的決心。
他這副樣子卻是讓人們的火氣升了幾個度,帶了些火藥味兒,甚至有幾個血氣方剛的壯實青年,也已經擼起袖子打算將這個闖進來的小毛孩扔出去了。
“抱歉,給你們添麻煩了。”少女的聲音如同甘洌涼爽的清泉,沁人心脾,撫平了如烈火烹油般的氣氛。
眾人的目光順著聲音看了過去,隻見少女穿著一件淺藍色的棉布連衣裙,肌膚雪白如同剝了殼的雞蛋,及腰的長發編成兩股麻花辮乖巧地放在肩膀兩側。
麵容秀麗絕俗,更吸引人的是她那一雙澄澈透明的眸子,被她直視著仿佛再暴躁的人都能瞬間平息怒火。
少女在眾人的目光下從容淡定地走到了男孩的旁邊,將手放在了忐忑不安的男孩肩上。
她就是有一種淡定平和的力量,讓男孩第一次做“壞事”的不安瞬間被撫平。
“對不起,給你們添麻煩了,我弟弟他有一顆投身鄉村建設祖國的心,才會未到年齡就過來報名,等回家以後,我和父母親一定會好好教育他一下的。”
溫柔直視乾事的眼睛,語氣裡帶著真誠的歉意。
年輕的乾事被這樣一雙如水的眼眸看著,背脊一僵,臉頰瞬間漲紅,結巴著擺手:“沒…沒事。”
似乎是為自己的慌亂感到羞愧,乾事看了下周圍人的反應,好在來報名的都是些年輕人,他們的反應並不比他好多少。
趕忙找補到:“沒想到令弟小小年紀就有這番誌氣,小懲大誡一下就行了,等他長大了再報名也是不遲。”
“是,還多虧了你對待工作認真的態度,若不是你看出來讓他報名成功了,才真讓人頭疼呢!”
溫柔三言兩語地讓青年乾事紅著臉撓頭,連連表示是他的分內工作,也讓周圍的知青改變了對弟弟的看法。
順利地帶著垂頭喪氣的溫和走在回家的路上。
此時夕陽西下,悶熱了許久的天氣,難得地起了點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