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 關勇毅(2 / 2)

風祭 素圈 10570 字 7個月前

天氣已經開始漸漸回暖了,小秋身上的衣服明顯已經開始變薄了,我坐在車裡,手不斷地搓著自己腿上的那條加厚保暖褲。

明明原先我也是冬天隻穿一條褲子的年輕“戰士”啊,怎麼就變成這樣了呢?我望著自己的腿牽了牽嘴角,但很可惜,我笑不出來。

一連在小秋家樓下蹲了一個多星期,其實我的想法很簡單,一來是我實在想他,二來我就是想看看,看看那個以後要代替我的人到底長什麼樣兒。

可一個星期下來,彆說秋緣青的男朋友了,我在他家樓下甚至連個陌生人都沒見著過,路過的都是一些很眼熟的街坊鄰居。

我不禁開始懷疑,懷疑阿姨給我看的那張照片的真實性,也懷疑秋緣青是不是已經察覺到了什麼。

果然,大概是我等在他家樓下的第九天,這天我和往常一樣,裹著厚厚的羽絨服坐在車裡,靜靜地等待著那個每晚都下樓遛狗的人。

但已經晚上十點半了,那扇單元門還是沒有任何要開的跡象,我心裡覺得有些奇怪,但礙於不能露麵的原因,我隻好在車裡乾等著。

十一點,小秋還是沒下來,我有些困了,整個人懨懨地趴在方向盤上,但眼睛還在倔強地盯著那扇門看。

十二點,我從一陣猛烈的疼痛中驚醒,伸手從口袋裡掏出一片藥塞進嘴裡,連水都沒用,我就那麼乾嚼著將那片藥吞了下去。

十二點十五分,我甚至開始懷疑小秋是不是在我睡著的時候已經下來過了,但我沒發現。

我在自己臉上用力地拍了幾下,正準備掉頭回去的時候,眼前那扇門突然就開了。

小秋今天看上去很不一樣,他沒穿平時遛狗的那套睡衣,今天的他看上去格外的精致,我看著他,心裡默默地盤算著這麼晚了他到底會去哪裡呢?

三秒鐘之後,車門被他大力拉開,四目相對的那一刻,我能清晰地聽到彼此的心跳聲。

“這麼晚了你在這裡乾什麼?”小秋在副駕駛上坐下,麵無表情地問。

“我……路過。”幾個月沒見,在麵對他的時候我才發現,自己已經發展到連謊話都不會扯了的地步。

真的會有人在半夜十二點多路過前任家樓下嗎?答案是不會,除非那人對前任圖謀不軌。

“你……”小秋猶豫著說,“還真挺有毅力的。”

“嗯?”我挑了挑眉,“你說什麼?”

“我說你還真的挺有毅力的,一守就是這麼多天,也不嫌累得慌。”小秋說。

我有些驚訝,說話時語氣中帶上了一絲疑惑,“你知道我每晚都在這兒?”

“知道。”小秋看著我,神色並沒有變現的變化。

“你換了車,但我還是一眼就認出你來了,小區就這麼大,誰家都是什麼車,有幾輛車,我記得很清楚,你出現在這兒的第一晚我就注意到了,隻不過我那時沒敢想裡麵坐著的會是你,畢竟你當時走得那麼決絕。”

“是嘛。”我有些尷尬,乾巴巴地回了一句。

小秋也沒再說什麼,我們彼此沉默著坐了半晌,半晌之後他突然開口問我,“所以你每天晚上來這裡盯著我到底是為了什麼?就為了看看我過得好不好?”

“我挺好的,那位阿姨沒跟你說嗎?”

那位阿姨?從小秋嘴裡聽到這四個字的時候,我整個人是懵的。

也就是說……小秋早就知道阿姨是我派來的了?

他知道所有的一切,甚至是我的病嗎?我有些害怕。

“你是怎麼……”

“我是怎麼知道的?”小秋嘴裡發出一陣短促地笑,“你覺得真的會有人在大馬路上隨便抓一個人,然後對他說他長得非常像自己兒子,還非要要求對方跟她合張影嗎?”

“就算有,這種概率未免也太小了吧?而且她一連來了好幾個晚上,一來就要給我拍照,除了你,我想不出還會有誰那麼想要我的照片。”

“小秋,我……”我張了張嘴,不知道該怎麼向他解釋。

“毅哥。”小秋打斷了我,“你真的相信那是我男朋友嗎?”

我的目光定在他臉上,他用他那雙我再熟悉不過了的眼睛看著我,我說不出話來,片刻後,我輕聲問:“我應該相信嗎?”

這次,輪到小秋不說話,他就那麼靜靜地看著我,過了許久之後,一滴淚都從他眼睛裡滾了出來。

“關勇毅,憑什麼?你憑什麼覺得我不能和你一起麵對?你憑什麼跟我說分手,既然分都分了,你又憑什麼要一而再再而三地出現在我的生活裡?憑什麼每晚都要來我家樓下等著我?憑什麼要讓我永遠記得你?”

“你不是說過了嗎?讓我忘了你好好生活,你一直守著我,我怎麼好好生活?”

小秋的眼淚每一滴都砸在我心尖上,我想伸手抱他,但我不能,我害怕我這一抱,就再也不想跟他分開了。

關勇毅,你必須和秋緣青分開,必須!

“小秋,我真的……隻是路過,你彆多想。”我不敢看他,咬著牙說。

“是嗎?”他哭著笑了一聲。

那一聲,笑得我渾身上下都痛。

“關勇毅,是不是從一開始在你心裡我們就隻能是那種能同甘但不能共苦的關係?我在你心裡是不是一直就是一個但凡你出了一丁點兒事我都能立馬轉頭就走的人?”

“那你還回來乾什麼?我不是已經告訴過你了嗎?我有男朋友了,我也不要你了,這不是就是你想要的嗎?你不是就想看我忘記你嗎?我給你想要的答案了,你還回來乾什麼呢?”

小秋哭得很凶,嗓子已經喊啞了,我仍舊不敢看他,但他卻固執地用手捧住了我的臉。

“關勇毅,我問你,你還愛我嗎?說謊的人天打雷劈,說謊的人詛咒他的愛人明天就死掉,你愛我嗎?”

“愛。”我顫抖著說出一個字。

我怎麼可能不愛你呢秋緣青,我這輩子最愛的人就是你,我都要死了心裡都還想著你呢,你怎麼能說我不愛你呢?

小秋的唇緊緊地貼在了我唇上,我顫抖著身子回吻他。

要是我現在是一百歲就好了,那樣的話,即使明天就死,我也能說我已經愛了秋緣青一輩子了。

“毅哥,我愛你,你彆推開我,讓我陪著你好不好?”

小秋的胳膊架在我脖子上,聲音聽起來軟軟的,他央求著問我,我本想拒絕他,但無論如何都張不開嘴。

“也好,看來關勇毅這個短命鬼注定要跟秋緣青糾纏一輩子,少一天都不行。”末了,我妥協道。

我沒再回去我自己的那間出租屋,我和小秋重新回到了那間我們一起住了三年的房子裡,一切都沒變,甚至連我穿過的拖鞋用過的牙刷他都沒舍得丟。

“還留著這個呢?”我伸手從洗手台上撿起那支牙刷,笑著問。

“嗯,你的東西我一件都沒舍得丟,不知道為什麼,即使你對我說了很絕情的話,我也總覺得你還會回來。”小秋說。

我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沒再說話,將身上那件厚厚的羽絨服脫下來掛在了門口的衣架上。

衣架的鉤子有些鬆了,羽絨服才剛掛上去就卷著那個鐵鉤子滾了下來,口袋裡的藥片嘩啦啦地灑落了一地,我看著那些藥片,眼睛沒來由地有些發酸。

藥瓶子不知道滾到哪裡去了,小秋蹲在地上,陪我將那些藥片一片一片地重新裝進了一個透明的玻璃瓶子裡。

我數了數,一共七十片。

“秋緣青。”我將玻璃瓶子塞進了他手裡,手撫著他那頭軟趴趴的頭發,“也許我吃完這些藥片就該走了,到時候,你該怎麼辦啊。”

“那我就分分鐘再找下一個。”他伸出手,將我死死地按進了他懷裡,哽咽著說。

我嘴角牽了牽,但眼淚卻怎麼都止不住了,我將手搭在他後腦勺上,輕聲說:“好,一言為定,等我走了你就再找一個,找個命長的,能陪你很久的,千萬彆像我一樣。”

那晚,小秋整個人都貼在我懷裡,我心裡有種久違的踏實感。

那晚,我們哭了笑,笑了哭,一直到天亮的時候才睡著。

玻璃瓶子裡的藥片每天都在減少,我的情況一天比一天差,小秋現在已經不出去工作了,他整天都待在家裡照顧我。

但我不爭氣,他都那麼努力了,我的狀況還是一天比一天差。

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擔心我會就這麼死掉,最近幾天,小秋開始一個勁兒地勸我去醫院,我病得厲害,吃過藥的時候基本都在睡著,跟他幾乎搭不上話,但偶爾清醒的時候,我會一遍又一遍地跟他說,說我不去醫院。

小秋是這個世界上最懂我的人,在我的堅持下,他最終還是沒把我送去醫院,可當他用那種幾近絕望的眼神看著我的時候,我就知道,自己要死了。

在一個陽光明媚的下午,我往小秋手裡塞了一張銀行卡。

說好聽點兒,那張卡是我全部的積蓄,說不好聽點兒,裡麵其實不過就隻有幾萬塊罷了。

小秋收到那張卡的時候並沒有表現得過於驚訝,他就像早就知道這一天會到來一樣。

我還想和小秋說點兒什麼,但我太累了,沒力氣了,身上到處都很痛。

我想,他應該能猜到我要說什麼吧……

收到錢的第三天,那個玻璃瓶子裡的藥被小秋換掉了,或許是什麼更有效的止痛藥,我突然感覺身上沒之前那麼痛了。

晚上,我靠在床頭,小秋在喂我吃一些湯湯水水的東西,但我沒什麼胃口,幾乎吃不下去。

“小秋。”我叫他,他的手微微頓了一下,隨後將手裡的東西放在了床頭櫃上,“怎麼了?”他問。

“我大概要走了。”我說。

幾乎是我說出口的一瞬間,小秋的眼睛就紅了,他極力地忍著不讓眼淚落出來,半晌後,他說:“我知道。”

我衝他笑了笑,手指微微動了動,他立馬將自己的手覆了上來。

“秋緣青,我讀書讀了很多年你知道的吧?”我問。

“嗯。”他輕輕地應了一句。

我的手稍稍用了些力,將他的手握得更緊了一些。

“我讀書讀了很多年,本來啊,我想我應該是一名堅定的唯物主義者,我不信來世,也不信人死後真的還有另一個世界,但現在,不知怎的,真到要死了的時候,我卻冥冥中總覺得自己死後一定一定會變成一道繞著你的清風。”

小秋沒說話,他從椅子上站起來,在我身邊躺下,腦袋枕著我的肩膀。

“為什麼是風?”他問。

我頓了頓,認真地回答了他的問題。

“因為風和彆的什麼雲啊雨啊的都不一樣,雲離你太遠了,你既碰不到也摸不著,雨又不能每天都陪著你,還是風好,風最常見,一年四季都有,我想見你,所以忍不了太久。”我說。

他笑了,一雙含著淚水的眼睛水汪汪的,我看著他,突然回想起了他第一次給我洗頭時的場景。

那時我躺在洗頭床上,他也像現在這樣望著我。

“秋緣青,明天要是我還能醒過來的話,你就再給我洗一次頭吧,但記得這次彆再幫我洗臉了,我現在呼吸很困難,不想洗臉了。”我捏著他的手說。

“好。”他輕聲應了一句,片刻後,他又說:“可我怕我要是不給你洗臉的話,你會記不住我。”

“怎麼會。”我笑著說,“無論你怎麼樣,我都會記得記住你的。”

“那你呢?你會永遠記得我吧?”

“會吧?”我追問道。

“會。”他說,“我向你保證,我會永遠記得你,無論你怎樣。”

我側過臉,用儘渾身上下的力氣在他臉頰上落下輕輕一吻。

“但也許我會先一步忘掉你,秋緣青,你彆怪我。”

就這樣,我在小秋耳邊說出了這輩子最後一句話。

我終於還是睡著了,睡在了秋緣青懷裡。

時間過得真快啊,轉眼就又到國慶節了,以後都不能陪秋緣青一起過國慶節了。

關勇毅,你真掃興。

秋天的風總是帶著一副仿佛要隨時隨地席卷一切的架勢,2022年秋天,28歲的關勇毅伴隨著一場大風永遠地消失在了牡丹小區的一間小房子裡。

他走的那一天,秋緣青甚至都沒來得及再幫他最後洗一次頭發。

起風了,是關勇毅要回來了吧?秋緣青想。

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