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樂知時表情可憐,他又壓著火問:“你的藥呢?”
麵對突如其來的發問,樂知時怔了怔,小聲解釋:“之前的用完了,今天帶了瓶新的,去體育館的時候趕不及拆開,就放教室裡了。”說完他又補了一句,“我也沒想到自己會發病……”
宋煜直接反問,“那你有沒有想過,如果今天我不在呢?”
這句話把樂知時問得愣住了。
如果今天宋煜不在,他肯定就真的危險了,那麼大劑量的過敏原。
他不說話。宋煜又冷冷道:“我不可能一直在你身邊。”
“為什麼?”樂知時皺起眉望向他。
過敏的危險後果對他的震懾力不及宋煜說出的這一句話。他無法想象某一天之後宋煜不在他身邊。
“我以後會天天帶著藥的,不會再出現這種情況。”樂知時垂下眼,“我真的記住了。”
宋煜並非想要讓樂知時一直道歉,一想到今天的狀況,他就克製不住情緒。
但沉默片刻,他也沒再繼續說下去,“吃飯。”他又盛了一碗藕粉,手拿瓷勺一顆一顆把蓮子藕粉裡的枸杞挑出去,放到另一個碗裡。
一起長大,一起度過十一年,樂知時完全可以讀懂宋煜的語氣,他這麼說就意味著這事兒翻篇了。心裡鬆了鬆,他高興地嗯了一聲,拿起筷子連著給宋煜夾了好多酸辣藕帶,“吃這個。”
這是宋煜從小到大最喜歡吃的菜,不需要複雜調味,脆嫩的口感就賽過一切蔬菜。藕帶是尚未膨大的藕,手指粗細,白嫩細長,斜切成段下鍋同乾辣椒爆炒,出鍋前烹一圈陳醋,孔隙間吸滿湯汁,脆爽酸辣。這種夏季特供的水生菜,過了九月就再也沒有,又嬌貴,長途運輸很難保鮮,很多城市都吃不到。
“要是春夏秋冬都可以吃藕帶就好了。”
聽著這話,宋煜將那碗藕粉推到樂知時麵前,語氣沒太多情緒:“天天都見到,你就會不覺得好吃了。”
短暫的賞味期限才顯得珍貴。
每天都見,就少了新奇和期待。
“才不會。”
他沒想到樂知時會直接反駁,眼神中有些訝異。
樂知時帶著點孩子的篤定,語氣堅定:“我喜歡的東西就是願意天天吃。如果說為了換花樣就吃一些並不喜歡的,有什麼意義?最好每天都擺在我麵前。”
宋煜筷子一頓,“你不膩嗎?”
樂知時猶豫了片刻,沒有直接回答。宋煜沒繼續等答案,自己靜靜吃飯。
“如果是我最喜歡的,就不會膩。”他把最字咬得很重,仿佛在這是一個深思熟慮後的答案。
宋煜晃了神,猝不及防被樂知時一口塞進一個藕圓,皺起眉,一臉莫名其妙。
“給你吃我最喜歡的藕圓。”樂知時仰著臉看他,和剛來他家的時候一模一樣。
那時候的樂知時天天粘著宋煜,什麼都不懂,中文也不太會說,但會很直接地用行動去表達。宋煜每晚睡覺前,都會在枕頭邊發現一些奇奇怪怪的小玩具,有時候還藏到枕頭下麵,硌著了才知道。
每次宋煜都把這些小玩具拿走,可第二天又會出現在他枕頭邊。
後來的某一天,洗完澡出來的宋煜正巧捉到“肇事者”,見樂知時踮著腳伸長了肉乎乎的胳膊夠到他床頭,把小火車和宇航員放在枕頭邊。
被抓住的樂知時也解釋不清,英文裡摻著簡單的中文詞彙黏黏糊糊說個不停。宋煜整理了好久才明白過來,原來他是想把自己最喜歡的玩具送給他,陪他入睡。
當時的他卻一口回絕,“我不要你的玩具,我又不是小孩。”
樂知時當時就哭了,可到了晚上的時候,他又拿著玩具對宋煜軟乎乎說了一大堆奇怪的英文,告訴他,這個真的很好,這是我最喜歡的玩具。
最後宋煜沒了轍,隻能留下他的小火車,把宇航員塞他手裡,“一個就夠了。”
那天晚上宋煜躺在床上,麵無表情地擺弄著小火車頭,不知觸發了什麼機關,火車頭亮起燈,嗚嗚嗚叫著,停不下來。害他做了一晚上夢,夢裡奶團子哭個不停,抱著他不撒手。簡直是最可怕的噩夢。
這麼多年了,一點沒變。
吃完飯,兩人撤了桌子,把立在牆角卷好的兩個榻榻米床墊拿下來鋪好睡午覺。
“高三辛苦麼?我聽說你們三天就用完一根筆芯了。”樂知時放好枕頭躺上去,望向宋煜。
宋煜從架子上拿出一本《國家地理》翻看,“我也才剛上高三。”
好像也是,而且他這麼聰明,應該是沒那麼辛苦的。樂知時望著天花板,他不願意上高中,現在的卷子都多得做不完了,上了高中他可能會死掉。
過敏和哮喘都沒能讓他死,做題做死就有點太丟人了。
看樂知時還對著天花板眨眼,宋煜放下雜誌命令他:“睡覺。”
樂知時哦了一聲,閉上了眼。
見他終於消停,宋煜把夏涼被扔過去,空調溫度也調高兩度,這才躺了下來。
樂知時閉上眼的樣子很乖。那雙大眼睛好像是他全部生機的唯一容器,一旦合上,人就羸弱許多,蒼白許多,會讓宋煜不受控製想到上午他發病的樣子。
心情是有存檔的,會在一瞬間拉回到某個時刻。
見風長是許多大人對孩子的形容,尤其是許久不見,猛地一見會詫異這孩子怎麼忽然間就長大了。但明明樂知時就是和他一起長大的,每一天都在一起。宋煜依舊會這麼覺得。
看到這樣安靜躺著的樂知時,宋煜會忍不住想到他第一次因為過敏住院的樣子,也是這麼安靜,小小一個。
那是六歲的宋煜第一次意識到危險的含義。
“宋煜哥哥。”樂知時突然間睜開眼,猛地側身轉過來,猝不及防和宋煜麵對麵,距離很近。
正要指責他還不睡覺,卻見樂知時一臉天真地發問。
“我第一次過敏是什麼樣的,你記得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