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魏謙早晨起來晚了,他頭天晚上斷斷續續地做了一宿模糊不清的夢,夢的內容,他一睜眼就不記得了,但肯定是不怎麼愉快的,他直到起床,胸口都被壓得難受。
他在床邊坐了兩秒鐘,突然想起來倆崽子還要上學,早飯還沒著落,趕緊爬了起來,誰知他到廚房一看,發現魏之遠正在一臉嚴肅地用大勺子攪著開水鍋裡的速凍餃子。
魏謙靠在廚房門上,輕聲問:“怎麼不叫我一聲?”
魏之遠回過頭來衝他呲牙一笑,露出兩顆白得要命的小虎牙,討人喜歡極了。
魏謙在他的腦袋上摸了一把,轉身進了衛生間,他用力揉了揉自己的眼睛——眼皮不知道怎麼回事,一個勁地跳。
等他把臉洗完,魏謙才想起來,今天早晨原本是想讓麻子給炸幾根油條的。
魏之遠像做化學實驗一樣一絲不苟地煮完了一鍋餃子,三個人剛在餐桌旁邊坐下來,突然,樓下一聲巨響,好像是什麼東西倒了,緊接著是一聲尖銳得刮耳朵的慘叫,跟著就一片混亂。
魏謙端著碗推開窗戶往下看了一眼,隨後,他像是火燒了屁股一樣地跳了起來,飯也顧不上吃了,一把抓起錢包跑下了樓。
隻來得及匆匆囑咐了一句:“你們倆自己上學,路上慢點。”
沒有幾分鐘,樓上三胖也跟著下來了,此時樓下已經圍了一圈人。
出事的是麻子他們家的早點攤。
麻子每天淩晨下班,幫他媽把早點攤支起來,炸油條賣豆漿,到九點半左右才收。
早點攤是露天的那種,幾張簡易桌椅,一個豆漿桶一個油鍋。
起因是一輛出租車開了過來,這條路平時不走車,因為太窄,一輛車進來幾乎能占了整條路,司機不知是迷路了還是怎麼的誤闖了進來,就在出租車小心翼翼地往前開的時候,路口那裡突然拐進來一輛電動三輪。
電動三輪車主在趕路,開得飛快,拐過來才發現前方有車,再要刹車已經來不及了。
電動三輪的車主本能地一扭車把,車子借著慣性衝上了路邊,毫無緩衝地撞上了撐著油鍋的小攤,麻子媽正好在油鍋後麵炸油條,一鍋沸騰的熱油傾倒下來,整個潑在了她身上,連油鍋再人,被停不下來的三輪車拱出去一米多遠。
魏謙暴力撥開人群擠進去的時候,簡直連頭皮都炸起來了,因為是天熱,麻子媽隻穿了非常薄的短袖和七分褲,大片裸露在外麵的皮膚被熱油一燙,頃刻就不能看了。
有那麼一瞬間,魏謙覺得她都熟了。
空氣裡甚至散發出某種詭異的肉香。
麻子整個人都傻了,眼睛睜得快要脫開眼眶,直眉楞眼地在旁邊一動不動,仿佛成了一尊雕像。
魏謙照著他的臉扇了一巴掌,對著麻子的耳朵嚷嚷說:“你他媽還看什麼看!啊?你媽都熟了,還不去叫救護車!”
他轉過身對旁邊的人咆哮:“車!把那三輪車搬開!”
幾個路人忙站了出來,七手八腳地把肇事的三輪車搬走,三輪車主見勢不妙,本能地想溜,被魏謙一隻手拽了回來,一腳踹在了膝蓋窩上,狠狠地慣在地上。
三胖在後麵喊:“謙兒!彆管那孫子了,我報警了,交給警/察,這他媽鍋都黏在肉上了,怎麼辦?”
魏謙回頭衝他喊:“我怎麼知道!”
最後,是三胖的父母用大澡盆接了一盆的涼水抬過來,小心翼翼潑在了滾燙的油鍋上,也不知處理得對還是不對,然後救護車和警車都到了,把麻子媽拉走搶救去了。
魏謙也不知道為什麼自己一發現出事了,本能的反應就是拎起錢包往下衝,大概此時此刻他已經有了成為一個錢串子的本能,潛意識裡就覺得隻有帶著錢才有安全感。
不過也幸虧是這樣,麻子那傻逼渾身上下隻有十二塊錢五,木呆呆傻乎乎,什麼也不知道,魏謙跟著過去,作為一個獨臂大俠,上上下下跑了個焦頭爛額。
快到中午的時候,三胖和一個警/察過來了,帶來了另外兩個事故當事人。
說來也是倒黴,這兩個人,一個是開出租的司機,一個是賣雜貨的小販,司機臉色灰敗如喪考妣,小販也不知道是不是被魏謙一腳踹的,腿始終在哆嗦,站著不動都兩股戰戰、搖搖欲墜,活像一片風中飄零的樹葉。
交通事故,解決是要錢的,麻子媽要是死了尚且好辦,萬一她活下來了,這種重度燙傷,以後指不定是個什麼狀況,說不定還要負責一輩子。
而要命的是,這兩位偏偏都沒錢。
可在醫院的樓道裡,麵對著幾雙沉默地、仿佛要把他們扒皮抽筋一般的眼睛,“希望正在搶救的人死了”這種話,是無論如何也說不出來的。
巨大的恐懼和不知所措無從發泄,騎三輪車的小販突然“噗通”一聲跪在地上,撕心裂肺地大哭起來。
隨行警/察問三胖:“你是他們什麼人?”
三胖:“鄰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