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小到大,魏遲聽到過許多次愛。
她的記性很好,一直都很好,甚至於記得三歲的時候,父母抱著又胖又小的她,一家人圍在火爐邊,火光溫暖,將大家的臉龐都映照得十分柔和,平日裡嚴厲的父母都顯得慈愛。
那天,人聲鼎沸中,她坐在母親大腿上,其餘人的聲音都聽不見,隻聽見母親溫溫柔柔的一句:“阿遲,媽媽很愛你。”接著是父親湊了過來,低笑著也說:“爸爸也是哦。阿遲以後要一直陪在爸爸媽媽身邊,好不好?”
三歲之前的事,她不記得了。
她隻記得,她的爸爸媽媽從始至終都很愛她。
她身邊的人,從始至終都很愛她。
她擁有世界上最多的愛;她看過許許多多深情的眼神;她聽過無數的山盟海誓。
於是,她有了最理性、最堅硬的一顆心。
無論是對於苦難,對於大喜或是大悲,還是對於愛——它將一切抵禦。
冬日未過,吹來的風還是有些寒冷,魏遲抽出自己的手坐起來,被風吹得一哆嗦。她深出口氣,拂開趙楚搭在自己手背上的那隻手。
趙楚抬眸看她,臉上還有淚痕未乾,眸中帶著些許疑惑。
魏遲語氣不變,有些命令的意味:“坐著。”
趙楚本蹲在床邊,聽了這話,立馬低頭抹抹眼淚,起身坐到床邊去。
魏遲就這麼直直看著趙楚那毫無雜質的眼睛,正色道:“殿下,您是太子。你高高在上,隻於一人之下,往後,這整個天下都是你的。你若真要這麼做,你開心嗎?一個要執掌天下的帝王,怎能這樣卑微去愛一個人。而我自詡如清風自由,又怎麼能讓自己的愛埋葬地底,不見天光?”
趙楚捏住她的手腕,手在顫抖,他說:“可我就是喜歡你了,我控製不住地喜歡你……太子妃,怎麼辦?”
“你希望自己不開心嗎?”魏遲毫不猶豫問。
趙楚喉頭一哽,“……孤開心的!隻要看到你,就很開心了!”說這話時,他眸中滿是倔強。
魏遲皺了眉,提聲道:“你不開心!”
趙楚駁:“孤開心!”
“那若我當著你的麵親吻王大人,你還開心嗎?”魏遲問。
魏遲想,隻要她把喜歡她的弊端都列出來,趙楚作為太子,一定會多加考慮的,這樣的感情發展下去,對他們誰都不好。從前她能坦然計劃讓王譽進東宮刺激趙楚,那是因為趙楚還沒有喜歡她,現在卻不一樣了。
可令魏遲沒想到的是,趙楚聽見她這麼問,竟直接傾身把她抱入懷中。
這個懷抱很重,仿佛要把她整個人都嵌入身體裡。
“你放開!”魏遲佯怒嗬斥,掙紮著,“趙楚……趙楚!我說了,我不喜歡你,我永遠都不會喜歡你的!強扭的瓜……”
話未說完。
趙楚的聲音覆在耳邊,壓下了她接下來的話語。
“就像是今日,既然他抱了你,那我也抱回去。這樣,就開心了。”
“……”
歪理。
歪理!
魏遲都忘了去想為何趙楚會說“他抱了你”,隻感覺耳廓很癢、很熱,心臟也跳得極快。
是被這兔崽子突然的動作驚到了。
一定是!
魏遲用儘渾身力氣把趙楚往外推,“話不是這麼說的!趙楚,那照你這麼說,若我與王譽上了床,莫非你也要如此?!”
趙楚猛地鬆開,亮閃閃的眸子看著她,話語間竟印上興奮:“可以呀!”
魏遲:?
“我會恨死你的!”
這孩子怎麼回事啊,究竟是被誰教歪了!怎麼能這麼教孩子!
魏遲深吸口氣,擔負起了教育的責任,嚴厲道:“儘管你現在地位高,也不可以隨意欺負弱者,特彆是對女子做那樣的事,你知道嗎,那是一輩子的傷害……那些不像外傷,可以愈合,那些,是一輩子都好不了的。痛苦和陰影,會伴隨著她們,直到死去。”
趙楚霎時愣在原地,無言半晌。
“……孤不知道。”
魏遲沒問他:不知道什麼?她知道,沒有處在那樣環境下的人,沒有這種危機的人,自然不知道,她都理解。所以她隻是認認真真問:“趙楚,我問你,那些嬪妾,當真是自願跟你的嗎?”
趙楚垂下眸子,似是在思考。
魏遲便等著他。
直到他彆開眼神,有些心虛地搖頭,魏遲才又開口,鄭重其事道:“就像是良娣。良娣喜歡廚藝,就算是來了東宮,也要日日去廚房,這些你都該知道的。你非要把她從尚食局帶來東宮,不就是剝奪了她的自由?”
趙楚卻反駁:“孤知道你想說什麼。但即便在這裡,她也可以施展她的廚藝,孤沒有製止她。”
“可她成了你的良娣。”魏遲循循善誘,“她沒有愛人的權利了。從今往後,她隻能是太子良娣,隻能是一個名不正言不順的妾,隻能是一個繁衍後代的工具。她不該這樣,所有女子都不該這樣。”
魏遲聲音溫和,又帶著誰人也摧毀不了的堅定。
趙楚望著她的眼眸,仿若望著闊闊長空,長空之中,光色淩冽,照徹他心中陰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