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 她第一次見到他是……(2 / 2)

火燒白梅 靡小初 6458 字 11個月前

這回是他走在前麵,她看見他黑色的袍擺拂過石欄,束發帶伴隨走路的動作在微風中輕輕擺動,腰間掛著的白色鈴鐺發出清亮的聲音。

他們坐在石桌旁,一邊喝著買來的桂花酒,一邊賞月。

她酒量不好,沒幾杯就醉了。她看見他還在一杯又一杯地喝酒,於是忍不住抓著他的手問:“為什麼……為什麼你沒醉?”

他看著皎皎明月,沒有回答她,依然斟酒、喝酒。

她趴在桌子上看他,清冷的月光落在他高挺的鼻梁上,她笑著說:“你真好看。”

這回他終於看過來了,隻是眼裡沒有平日裡的笑意。

第二天她醒來時,已經回到了侯府。她撐著頭艱難地坐起來,碧兒見她醒來,立馬端上醒酒湯。

她接過醒酒湯,問:“先生呢?”

“先生回房了。”碧兒說,“對了,先生說小姐昨日喝了酒,所以今日不必讀書了。”

她想起昨天喝醉前的事,不禁揚起嘴角。

碧兒看到自家小姐忽然發笑,覺得納悶:“小姐……你在笑什麼啊?”

她今天心情好,難得耐心回答她的話:“你一個小姑娘懂什麼?”

碧兒實在冤枉,小姐才十六歲,也就比她大兩歲而已。

——

時間過得很快,馬上就到了寒冬。

今日她沒有讀書,而是跟著先生在吹梅院裡學彈琴。

她坐在臘梅樹下,看著他纖長的指尖撥動琴弦,看似沒有力道,卻錚錚有聲。

“今日我們來學《梅花三弄》。”說完,他便自顧自地彈起了琴。

他專注的模樣一如當年磨墨時。

她的思緒伴隨琴聲回到那年的屋內,現如今她回想起墨汁濺花二人衣衫的時候,已經沒有了當年的窘迫。

一曲終了,她卻久久沒有回過神。

他隻好出聲提醒她:“小姐?”

她驀地醒悟,卻發現自己一直在看他。

他的眼中浮上笑意,說:“小姐總是很喜歡看著我發呆呢。”

她有種被道破的窘迫感,忽然看見他頭上落了一朵白梅。

也許是想逃離窘迫的處境,她朝他伸出手,說:“你彆動。”

他就真的僵著身子沒動。

她不夠高,於是直接跪立起來,傾身把他頭頂的白梅撣下。

但是往回撤的時候她沒有站穩,她下意識地抓住他的手臂,而他也下意識地撐住了她。

一時間四目相對。

風好像在此刻停了。

周圍隻剩下鈴鐺的餘音和炭火盆的刺啦聲。

鬼使神差地,她傾過身吻住他。

隻一會兒,她便反應過來。她紅著臉鬆開他的手臂,稍稍和他分開一些距離。

結果下一瞬,她就被他按在懷裡,一隻手扣住她的後腦勺。

梅花樹被他們撞得顫動不已,枝頭上的雪滑落,有一些落在她的衣領裡。

她頸間微涼,唇齒間卻滾燙。

她抓皺了他青色的衣襟,鈴鐺在此刻也很識趣地沒有再響。

炭火盆還在燃燒,就像此刻的二人一樣熱烈。

今日以後,二人默契地對此事閉口不談,仿佛這隻是火盆裡的一塊炭,燃過便是結束。

眨眼間,又到了春雨連綿的時候。

她是聽著淅淅瀝瀝的雨聲入睡的。

就在她熟睡的時候,門忽然被人破開。

碧兒哭喊著跑向她床前,說:“小姐……小姐!快跑!”

她看到碧兒臉上的血跡,頓感不妙:“碧兒,出什麼事了?”

碧兒還沒有跑到她床前,就被一把劍穿腹而過。

門外響起雜亂的腳步聲,她立馬起身,拔下那把被她擱置許久的劍。

一群穿著夜行衣的人湧入屋內,殺死碧兒的那名刺客已經退在一旁,似乎在等一個人進來。

“你們是什麼人?”她握著劍立在床側,掃視屋內的不速之客。

“自然是報仇的人。”一個熟悉的聲音在門外響起。她有些不敢置信,等他進來以後,她踉蹌了一步,扶著床榻才勉強站穩。

他把她父親的頭顱扔到她麵前,語氣寒意砭骨:“十年前,你父親屠了我鐵牙部五百餘人,連老弱婦孺都沒有放過。”

她跌坐在床榻上,怔怔地看著她爹爹的頭顱。侯爺大睜著眼睛,血絲爬滿眼球,似乎死前經曆了慘無人道的折磨。

那場屠殺她是知道的。她的父親有嗜殺之症,尤其是在喝完酒之後更為嚴重,一旦發病,便會頭痛不已。那次侯爺奉命出征,前往北邊平定叛亂,為了禦寒,他喝醉了酒。不出意外,仗打贏了,但是他的嗜殺症沒有得到緩解,於是他闖進叛軍的城池,借城裡的百姓緩解陣痛。

也就是因為那次的屠殺,皇上再也沒有讓她父親上戰場,她父親自知罪孽深重,於是不久之後就出家為僧,選擇扶弱濟貧來化解罪孽。

他看著她,眼神冰冷:“如果出家能彌補過錯的話,那這世間還有什麼公道可言。”

她緊緊握著劍一言不發。

他拽下腰間的鈴鐺,說:“你知道我為什麼要把它掛在身上嗎?”鈴鐺隨著他的動作發出一陣清脆的聲音,“這是我母親的遺物。因為這樣才能時刻警醒我背負血海深仇!”

一道閃電劃過天際,瞬間照亮了屋內。她看到他們如同鬼魅一般死死盯著她。

“那我呢?……我在你心裡算什麼?”她聲音嗚咽,“也是仇人嗎……”

他當即冷笑一聲,說:“你不會,真的以為我對你動心了吧?”

她無法對她父親開脫,她也無法對自己釋懷。

她提起劍,雙目猩紅:“我要殺了你,你這個負心薄情的人!”

這一戰,她必敗無疑,但她不甘心自己的一片真心被玩弄。

“不要再做無謂的掙紮了。你一年沒有拿劍,你還拿得動劍嗎?”

她沒有理會他,執意要上去和他決一死戰。

事實不出他所料,隻七個回合,她就敗下陣來。

她倒在地上,冰冷的劍刃舔舐著她的脖子。她闔上眼眸,遮住眼底的絕望,說:“殺了我吧。”

劍沒有往下。

她猛然睜開眼,拽著他黑色的外袍,歇斯底裡地說:“殺了我!”

他身上還穿著中秋節那天的紅色裡衣和黑色外袍,她想現在的他才是真正的他。

春雷乍響,仿佛有巨石砸落。她本該害怕一切驟響,可是此刻卻什麼也不在乎了。

他緊繃著唇扔掉劍,站起身居高臨下地看著她說:“我不是來殺你的。”

說完這句話以後,他便轉身離開了。

她躺倒在冰冷的地板上,閉著眼睛無聲落淚。

他沒有殺死她,但她已經死在了這場春雨中。

她想起那場午後的春雨,他們隔著雨簾相望,是她,那麼愚蠢地掀開那張簾子。

她想起去年的中秋,他們手牽著手走過大街小巷,是她,那麼執拗地要抓住他的手。

她想起雪後初晴、臘梅樹下,那個短暫又熱烈的吻。

“我本逍遙客,無意惹塵埃。

醒時夢中人,醉後方為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