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有誰喊了句——“是謝尚書嗎?”
沈香和謝青同時回望,來人是幾個娘子,居中的那位身著纏枝牡丹紋衫裙的小娘子,應當是府上貴主,從她豔麗的衣著與扣著草珠紅披帛的金臂釧上看,家世非富即貴。
謝青疏冷道:“你是?”
沈香聽出他有幾分不悅,畢竟被人耽誤公差,心裡都不會爽利。
小娘子全然不知這一點,隻當初次見麵,忙抬起團扇擋臉,含羞帶臊地垂下眼睫。
躊躇片刻,她問了句:“上一回的信箋,您看了嗎?”
沈香這才回過神來,原來她就是任平之相幫的那一名待字閨中的嬌娘。長得確實嬌豔可愛,同謝青站在一處,也算是郎才女貌。
聞言,謝青頭一次蹙眉:“任郎中確有一封信箋送來,現下已經燒了。”
“為、為何要燒了?”小娘子青天白日裡受這樣大的刺激,眼眶裡的淚搖搖欲墜。
“私傳賄信,其罪可大可小,望閒雜人等往後不要再給刑部官署添亂。”
話說得這樣狠厲,一點情麵都不留。怪道會有人誤以為謝青乃是酷吏,他不過秉公辦事,耿介了點罷了!
若小娘子見好就收便算了,偏偏她愛慕謝青,癡纏得緊。
知謝青要走,她又急急來攀附:“您一眼都沒看信箋嗎?”
若是沒看,隻當她是個賊人,興許是他誤會了。改日說開,這一場風雷交加的初見機緣,也未必算不上一樁美談。小娘子太死心眼了,謝青話都說死了,她還要揭開傷疤,非等著人給一刀。
沈香心疼女孩兒,暗暗歎了口氣,上前:“小娘子的詩作得極好,想來家中西席乃是大儒。”
這話說得再明白不過了,謝青不但看了詩,僚友們也瞧見了。他不喜歡、不在意,才會對她使雷霆手段。
小娘子心灰意冷,又見沈香溫文笑望,紅鸞星偏了偏,又要往她身上鑽去。
她止了眼淚,期期艾艾答一句:“是小女不懂事,給兩位官人添麻煩了。”
知她能想開,沈香也為她高興。當即很給麵子,笑道:“不麻煩,不過一件小事,小娘子切莫放在心上。”
小娘子應了下來,又咬唇,問道:“不知您是刑部哪位官人?”
“在下刑部侍郎沈銜香。”她施施然答話,全不見小娘子眼眸發亮,全副心神都要記掛在她身上。
倒是謝青瞧個分明,同沈香道:“此前不是說要買石榴嬌的胭脂品,送你表妹嗎?正巧前邊有個鋪子,去瞧瞧吧,彆讓人在家府上好等。”
“啊?”什、什麼表妹?沈香懵了。
比她更懵的是那一位小娘子,她今夜遭罪太多,一日失了兩回的戀慕,心如刀絞。
都沒等沈香拜彆,便福了福身,蓄滿一大包淚,登上轎輦歸家府了。
沈香心裡堵,看著小娘子逃之夭夭的背影,覺得旁人也挺憋悶。
她忍了許久,還是問:“您為何說起表妹?”
謝青似笑非笑,玩味答了句:“小香不知自個兒在外很招蜂引蝶嗎?”
“噯?!”招什、什麼?
“看來是真不知情。”謝青的笑意更濃,“倒是我被小香帶累,平白多了幾分憂慮,心一直懸著。”
沈香震撼,她又暈頭轉向了。
謝青這話究竟何意?是指她在外拈花惹草,給他招致諸多風月麻煩;還是指他一整日掛心,擔心她被外頭的人勾惹呢?
不管哪個,謝青都是大好人吧?他竟憂心佐官涉世不深,會被那些情場老手誆騙!
他總這樣保著她,隻因那一門不得善終的姻親。
話都說到這份上了,沈香破釜沉舟一般,問出一句:“舍妹已故去多年,為何您還未將婚事提上章程?即便沒有中意的,也該多相看幾家娘子。這般,才可能遇上美滿姻緣,不是嗎?”
她知道謝青是多好的郎君,她同他今生緣分已斷,即便自己沒了姻緣線,也希望謝青能夠圓滿。
謝青難得聽她問起隱秘私事,眸中思緒微動,是旁人看不透的洶湧澎湃。火樹銀花,燈燭輝煌,星星點點粘黏發間,襯得郎君愈發俊美無儔。
他於人潮中,與沈香對立,一時無言。
不知過了多久,謝青意味深長地開了口——“謝某的親事,須得小香點頭才行。”
沈香又被劈了一道驚雷,茫然抬起頭。
這一下,她冒進地撞入謝青那雙春深似海的鳳眼裡,耳珠子霎時滾燙。
心頭戰栗,一顫一顫,抖著她的神思。
沈香深吸氣,平複許久,哄勸自己:彆著了謝青的道兒!
他言下之意是:她乃未婚妻的大舅兄,即便他要娶嫁,於情於理也該同她點眼一句,如此才不傷兩家和氣。
謝青是八麵玲瓏的郎君,做事無一處不得體的。
隻是,隱秘的欣喜漸欲泛濫。沈香罕見的,沒有同謝青辯白,而是放縱這一句飽含深意的話在神魂裡翻攪,久久不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