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點荒唐。
欲心與訴求,蠢蠢欲動。
——還不能處置的獵物,且耐性子忍一忍。
“您在想什麼?”沈香隱約瞥見謝青蹙眉,當他是在煩心什麼事。作為下屬,不能為上峰分憂解難,真是失職。
謝青稍偏了一下頭,笑得人畜無害:“無事。”
沈香看不出謝青千回百轉的心思,隻覺得郎君慈愛的模樣,很可親,一如既往關照她,仿佛當她是個孩子。
嗯,的確。
對於謝青來說,她確實是個討人喜歡的孩子。
“若有煩心的事,請您一定要同我說,我會儘力幫你分憂的。”
“好。”謝青意味深長地答了句,“我知物儘其用,既是你所求,我定會好好請求小香的協助。”
“嗯!”
“小香隨我來,祖母為你備好了家宴。”謝青凝神,從奴仆手上接來一盞燈,給沈香照路。
穿過黑簷廊廡,沈香跟著謝青入了飯廳。屋舍四壁擺了一小尊冰鑒,夏夜裡散著嫋嫋清涼的白霧。
眼下日子燥熱,若是吃熱菜熱湯,沈香定要不適了,謝青卻極為體貼人,知曉為她準備涼菜。桌上諸多魚膾,取的還都是油潤豐腴的魚腹。想來斫膾(片魚)的匠人刀功實在好,能把魚肉切成薄如蟬翼的絲縷,入口即化。蘸魚肉的醬用的是橙皮齏粉,再添入一點蔥、薑絲、蒜末、胡椒,與陳醋相拌,攪成膾醋。
沈香眼尖地發現,桌上竟還有荔枝果。此乃貢果,需用鮮冰護著,才可從西掖送來那麼幾顆新鮮的。謝青竟有門道,為她千裡迢迢運荔枝來嗎?看來此回家宴,他確實放了很多心思。
沈香被謝青重視,這回便是她想借口推脫,也無法自欺欺人。
謝青很關照她啊。
沈香揣栗不安,悄悄地問了聲:“這個時季……還是鮮荔枝,應當價格不菲吧?”
她問得還是委婉了,但聰慧如謝青,定能懂她言外之意。
謝青親自為她剝開荔枝,取甘蜜白肉,置她碗中。
良久,他才說了句:“上一回宮宴,我見你多用了幾顆,料想你愛吃。”
上一回宮宴是什麼時候?
沈香琢磨許久,她才記起……啊,是桃花開時,宮中辦的宴聚。論官階布座位,她離謝青實在太遠了。她自個兒都沒留意到謝青,原來他一直在看著她嗎?
為什麼?
沈香和謝青間之間明明隔著千山萬水,卻在這一瞬被拉近了。他們近在咫尺,眼前似乎隻有一層纖薄的紗,一戳就破。
可無人敢逾越雷池。
沈香覺得,一切可能隻是巧合,隻是她多心了。
她不想多問,也不欲毀了如今的和睦,她客氣地笑道:“多謝您的關照。”
“應當的。”謝青也微笑,“你喜歡就好。”
隻要她喜歡,他就會竭儘全力為她辦到嗎?這些示好,是為了小香,還是兄長呢?
沈香垂下眼睫,轉而望向腕骨。她的腕上,有一道淺淺的肉疤,此前傷口嶙峋可怖,如今生出了新肉,倒不起眼了。
她曾經有過一段很想赴死的日子,忘記是如何熬出來的了。或許是為了兄長的那些郎君舊衣,又或許是還能見到謝青。
沈香隱約想起,兄長死後的一段日子,謝青總隔著高牆同她說話——
“山桃花快開了,灼灼花色,很好看。”
“芙蕖清雅,下衙後,一並去後山走走?”
“紅楓似火,古往今來不少詩作,邀你賞景喝酒麼?”
“雪落寒梅,美景之最,錯過就可惜了。”
他總給她盼頭,一點點細小的事,耳提麵命般,提醒她莫要忘卻。
沈香渾渾噩噩被謝青引著走,仿佛這些話,就是她活下去的理由。
再後來,她能嗅到花香了,能聽懂鳥啁了,也知喝酒了。雖然酒量很淺,但有謝青作陪。
日子似乎慢慢好起來,兄長也似乎慢慢成了記憶裡最不敢回顧的一段,但好歹,是過去。
最苦的歲月,仿佛不見蹤跡了。
要感激謝青,謝謝您。
沈香小心翼翼拉上了衣袖,擋住所有埋葬心中的淒惘心緒。她同謝青歡愉地笑,第一次獻殷勤。
“您也吃。”她也給他剝了一顆荔枝,諂媚地討好,意圖“孝敬”他。
“多謝小香。”謝青同她一塊兒吃宴,心情愉悅。
心道,今夜真是個好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