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盟正義廳內外圍滿了修士,眾人一見到薛離玉,便持著劍逼近了幾分,臉上儘是鄙夷的神色,甚至有的小孩子惡作劇般向他丟小術法,劈裡啪啦在他腳下炸開了花,惡意期盼著他被嚇哭的樣子。
薛離玉垂眸拂去衣袖上並不存在的灰塵,麵容平靜地推開正義廳的門,雙眼一抬便看見了那端坐在十階高台之上的中年男人,他一襲鴉青色玄袍,居高臨下地望向他道:“薛小貴人,既然來了,就請坐下吧。”
薛離玉勾唇一笑,“宣盟主不必與我客氣,既然要測我的仙骨,您直說便是。”
宣威被他頂撞,倒也不惱:“公子言重了,凡是參與仙門大比的修士都要測驗根骨,自然也包括你。”
薛離玉自然看見他眼中深切的厭惡神色,也許是因為他剛剛“蠱惑”了他兒子?
薛離玉覺得有趣,便道:“我又沒說要和弟子們爭個第一,但您若非要測,我也沒辦法,隻是盟主不要再找借口,您蒙騙不了任何人。”
宣威因此多看了他幾眼,竟歎了一聲:“你這直來直往的耿直性子我倒是喜歡,若你不是爐鼎,倒是可以來仙盟做一介宗門外使。”
薛離玉從容道:“不必了,何時開始測試根骨?我答應您就是。”
他的話擲地有聲,周圍修士們感到無比詫異,就連宣威也倍感意外,沉吟道:“這還要聽恕之仙君的意思,你畢竟是他的人。隻不過我們仙盟這邊隨時都可以開始,不知仙君意下如何?”
“不必問他,我自己的命,我自己還做不了主嗎?”
薛離玉淡淡道:“況且,方才仙君不是也說了‘好’嗎?”
謝扶華眉頭輕蹙,在一眾議論紛紛的修士當中,他瑩瑩孑立,仙人之姿,華貴而冷漠。
他隻是望著薛離玉,淡然道:“玉兒,你不可能是祭品,隻是測一下仙骨而已。”
薛離玉饒有興致地問:“若我測出來是呢?”
謝扶華抿了抿唇:“哪怕剖了仙骨,我也不會讓你死。”
薛離玉搖頭笑了笑,不再看他一眼。
宣威擺了擺手,一名小弟子就受命上前,領出一隻白毛小鹿,鹿兒圍著他轉了幾圈,乖乖拱了拱他,薛離玉見狀,心尖有些發軟,伸手摸了摸那小鹿的角——
隻見鹿角綻放出白色的光,薛離玉不知道白光代表著什麼,隻是他聽見周圍人陷入了誇張的寂靜,心裡大概猜到了兩種可能性。
一種是極差,完全不符合測試標準,會被淘汰。
第二種是極好,天生一副好仙骨,就是為充當雲偌仙尊的祭品而生的。
周圍人在下一秒爆發出了激烈的討論聲,唯獨謝扶華,他一言不發猛的站起,雙目在一瞬間變得赤紅。
薛離玉冷靜地想,哦,看起來是第二種。
隨後他被幾名弟子撲上來按住了手腳,謝扶華揮袖之下令幾名弟子揮倒在地,閃身擋在薛離玉身前,把他牢牢護在身後,低沉道:“誰準許你們的手碰他了?”
宣威從禦座上起身,語氣嚴肅道:“仙君不要意氣用事,雲偌仙尊乃我修仙界棟梁,絕不是一個爐鼎能比擬的,你若是執迷不悟,本座就隻能與你交手了。”
謝扶華冷冷直視他:“那便奉陪到底。”
嘩——
正義廳的門被猛地推開,蕭長燼負手大步走進來,陰鷙蒼白的臉上似笑非笑道:“宣盟主,恕之仙君,諸位仙門尊長,你們在做什麼打鬥呢?”
他一襲乾練的黑衣,嗓音格外嘶啞,少年的身軀不知何時變得硬朗高挑,從前備受欺淩的樣子已經不見。
這身裝扮,竟與薛離玉首次在預言鏡中看到他時一樣。
薛離玉心裡有幾分異樣,不過好在自己真的改寫了原有的宿命,推遲了蕭長燼毀滅三界的進程,隻要蕭長燼不在仙門不大開殺戒,他做什麼都是值得的。
薛離玉覺得自己已經很累了,這一生過得太漫長,如果可以為雲偌仙尊獻身,看著這三界祥和安泰,長眠於天地之間,倒也不覺得可惜。
隻是,他突然覺得雙腿一陣刺痛,下意識想往後退,卻發現自己無法動彈。
——刺目的血流出來,薛離玉的雙腿先是一陣刺骨的疼,緊接著從膝蓋處斷裂兩半,就沒了知覺。
“玉兒!”
他被謝扶華緊緊扶住,不知道眼前為何變得那樣模糊,隻是緩緩地抬起頭,忍著撕心裂肺般的疼,手指拚命抓緊了衣袖,不解地看向蕭長燼。
“為什麼?”
蕭長燼雙眼泛紅,似乎已經被心魔魘住,他上前一步,謝扶華抬手阻礙了他的腳步,然而,蕭長燼竟似瘋了一般,他任由自己吐著血,也不怕死地一步一步往前走,直到他掐住薛離玉的下巴,大拇指揩過他唇角的血,晦暗不明的眸光盯著他。
“阿玉,跟我走吧。”
薛離玉眯起雙眼,血在喉嚨裡翻滾,勉強張口:“你在……說什麼?”
蕭長燼眼中有執著的癡迷,小聲道:“你的腿廢了,不能行走了,就這樣跟我在一起,回魔域生活,天長地久,白頭到老,隻有我們兩個人看日頭東升西落,不好嗎?我可以照顧你一輩子。”
蕭長燼偏著頭,突然笑了,可又沒那麼開心,甚至眼角都紅了,嘶啞的聲音對高高在上的宣威說道:“宣盟主,你饒了他吧,他隻是一個劣質爐鼎,被恕之仙君采補過無數次了,沒有用了。”
宣威沒想到要出人命,也是臉色不佳,“九殿下,你先放開他——”
“真的沒有用,不信你可以脫了他的衣裳看看,看我是否所言非虛。”
薛離玉一震,低聲喝道:“不要!”
蕭長燼卻失心瘋了一樣,撥開一點薛離玉的領口,一抹嫣紅的印子觸目驚心,他按住那一處吻印,連手指都在抖。
“……恕之仙君,你不在這兩日,恐怕是夜夜沉淪於此吧?”蕭長燼輕聲道:“那次在地牢裡,你當著蓬萊宗眾人的麵要他,還通過留影鏡錄了下來,你還記得嗎?”
薛離玉有些聽不懂蕭長燼話語中的意思,錄下來是什麼意思?是可以播給任意一個人,想看就看嗎?
還有,什麼是,當著蓬萊宗眾人的麵,要他?
薛離玉輕聲道:“所以那天的風聲,其實是腳步聲?我還以為你真的來救我。”
謝扶華並未否認,他隻是說:“玉兒,我不介意。”
薛離玉深深看了一眼謝扶華,突然覺得荒謬,深深呼吸一口氣,低頭輕笑一聲,讓自己平複下來,然後抬頭靜靜地看著蕭長燼。
他覺得自己好像從來沒認識過眼前這些人,於是他伸出手,輕輕觸碰蕭長燼的眉眼,用很溫柔的力度,順著眉峰劃過去,溫聲問:“你這樣做,和魔修有什麼區彆?九殿下,不要執迷不悟,看在我救你一場的份兒上,讓我留在仙盟吧。”
蕭長燼閉了閉眼,依賴地貼上他的掌心,啞聲問:“留在這做什麼?等死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