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大雨了,二中屋外是一片陰沉沉悶的天氣,這總是讓遊行想起白雪山中跟沈爺爺住的老房子,紅磚房加上破爛屋瓦滴下的水,總是讓人心情鬱鬱不安。曾經還沒成為獵人前,老房子中的米缸被用來盛屋頂落下來的水,夏季了,沈爺爺會拿著出頭披著個鬥笠彎腰碼好石頭,然後囑咐他把電視關掉,天上打雷了,電炸了,又要去接電了。
遊行睡在屋內,天又打雷了,他們的臥室一片黑暗,空間一下子被逼仄的黑色擠滿,某一年下雨他還在教室內上課,因為打雷,天全部都黑了,黑板上的粉筆字啊就什麼也看不見。
物理老師的聲音仄仄有聲,“同學們,把這個看成一坨……可以看得清的啊,同學們……”
其實後來想,這物理老師講課所說的一坨很像是某種不知名的東西。
就跟物理老師這個人一樣。
遊行不耐地翻了個身,他的背後全是汗,後背全濕透了,容傾坐在他床邊,拿著蒲扇一下一下地扇,遊行又做了個夢,夢見自己躺在老房子裡睡覺,他身下隻有一床簡陋的被子,然後一覺從下午的四五點睡到了下午六七點,屋外是許含嘮嘮叨叨說你今天怎麼睡得這麼晚,又想起許無憂朝他抱怨這一切都是你造成的……
容傾拂開遊行汗濕的額發,他也很熱,但是打雷也不可能來電,遊行很愛出汗,他就拿了椅子坐在床邊給他扇風,他輕聲問:“阿行……阿行?”
遊行還在做噩夢,他又夢見了大雪……還是當獵人前的事,他在山下的小學讀書,他想倚在火堆旁烤火,又聽見有人說,這又不是你的地方你來這裡乾什麼……
他得幫沈爺爺扛柴火,雨水很涼,很冰很冷,是切入骨子裡的那種冷。
但走了很遠,除了背回一捆柴之外回到家全身濕透了,也沒有衣服可以換,而且為了撿柴,他冒著大雨從山的大路抄小路,從那塊黃土地滾到那塊石頭……
渾身如一隻落水狗一般爬回的家,回到家沈爺爺還說他怎麼這麼不注意,又要換衣服了,還得燒水,他隻能冷冰冰站在客廳的空地上,腳上的泥水流成一條黃色的小溪。
當初,他是想爬山去玩的。
哪知,天不遂人意。
往後,來到人間考上高中,從山下到城市,他很奇怪物理老師為什麼會用那麼樣的眼神看他,遊行皺起眉頭,他又想起幼兒園那個溫柔的女老師,後來她搬走了,幼兒園拆遷了,再後來跟沈爺爺一起的那個好心的爺爺也去世了,為此,沈爺爺還流過好幾滴眼淚。
遊行頭痛欲裂,他睜開眼睛,腦內的鈍痛如刀割一般襲來。
心情好失落,卻又不知道為什麼。
遊行喊了聲:“哥?你在不在?”
遊行額頭全部都是汗,此時腦內全部都是江素熙朝遊甚抱怨他熬夜浪費電,洗漱打擾他休息的事情……
容傾去給遊行熬糖水了,遊行見沒喊到人,他又喊了一聲:“阿傾,我頭好痛……我們能回家麼?”
容傾應聲而入,屋外的大雨還在下,淅淅瀝瀝地大得仿佛要砸破窗子,腦子依舊是壓沉鈍痛。遊行看向容傾,門打開的瞬間光進來了,遊行沒有表情地看向容傾,他說:“我明天能不去上學嗎?”
容傾心道終於醒了,隻見遊行滿頭黑發全濕,左耳的銀色耳釘閃閃發亮。
——因為抹殺力消散。
遊行感覺口渴,但也不知道說什麼,他喉嚨乾澀,仿佛粘在一起。
便道:“這裡是——?”
“京都,阿行,我們在京都。”容傾的手摸他的耳釘。
遊行敲了敲自己的頭,隨即被容傾一把攥住。
容傾皮膚白到心驚,遊行目光跟他對視上,“夢中城,時間城,噩夢城……是夢想埋葬的地方啊……”他長歎一口氣,他右手也去摸容傾的黑色耳釘,他問道:“我一直在想,怎麼樣才能夠讓自己開心,心裡頭不那麼壓著事情……但發現有些事情不是我能夠解決的……我連最基本的世間事都難以應付,更何況還是回家這麼奢侈的事。”
“你有我。”
遊行嗤笑,他下床穿鞋,開了衣櫃門洗澡結果發現那裡頭好多新衣服……怎麼說呢,無家可歸的孩子其實有衣服穿就不錯了,他穿的大多數是沈曜不要的衣服罷了。
——但沈爺爺會騙他說這是新衣服。
遊行脫下汗濕的衣服,但容傾的目光忽然遞了過來,他把衣服放下去,心道自己怎麼忘記房間內還有人啊。
遊行無語:“你看什麼啊?你自己沒有?”
容傾笑得有些痞,他直愣愣看著他又說:“晚上好啊,大帥哥……”
客廳內虞珖在等著他們,沒想到人沒去找反而是自己來了,遊行低頭壓著容傾。
等他洗完澡穿著一身黑色家居服出來時,容傾就光看著遊行漂亮的手了,他甚至能清晰感覺到對方手上的薄繭。
他拿起桌上的小圓鏡看了下,那嘴皮破了個口。
容傾心想,果然是不太高興。
這人六親不認得很。
但又有什麼不一樣,對外,遊行比他強硬得多,但……把遲言允給打進醫院,搞得這京都市的二中全校通報批評,用現代話來講就是整個一不良少年了。
客廳內開了大燈,他們的茶幾是透明的,兩個人的刀平素就放在那上頭拿幾本書墊著。遊行聽虞珖說了一堆京都的事,又說京都就隻是很平常的京都……
遊行左耳進右耳出,能聽就有鬼了,他的想法一向就是朋友這玩意兒管個毛線用,拿刀乾掉就行了,他原以為自己收斂自己性子應該也還好,可現在不論是收斂還是不收斂,他都被困在京都了。
拿刀拿槍在華之都沒一點事,在京都怕下一秒就是進局子了。
遊行給虞珖倒水給容傾泡茉莉花茶,隨口便問:“你想待在外婆身邊不走?”
遊行知道虞珊始終不是自己的外婆,虞珖也不是自己的舅舅,隻見遊行把茉莉花茶倒給虞珖,遊行想起從前在茶室搞衛生,他去到哪裡被人誇乾得不錯,他心血來潮介紹了自己的名字說自己叫遊行,等回到家中轉頭便被容致罵了,說什麼短命鬼自視清高。
虞珖道:“我是為了你們好。”
遊行沒說話,說自視清高的短命鬼之人或許就是虞珖了。
界定一個人是好人還是壞人,沒法言說,愛孩子的母親麵前兒子永遠是沒錯的。
遊行表情如常,薄唇動都沒動一下。
屋外雨水傾盆,跟瓢潑大雨一般衝下來,虞珖表情無措,有幾絲迷茫。
遊行:“阿傾,有人找。”
虞珖忽道:“恕我直言,阿行,你不適合阿傾,我說過很多遍了……吸血鬼的君主是不會選擇你這樣的人的,你身無長物連最基本的禮貌都不懂,沒有任何的關係網可以用……甚至你連保護自己都做不到,趕緊分手吧。”
容傾剛好出來,遊行目光跟他對上,虞珖又對容傾說:“容傾,你要知道身為吸血鬼的大審判長,你如果你連一個新朋友都交不到,何談以成為吸血鬼的君主?這一點顧鳶比你優秀得多,行事果斷從來不胡思亂想,你整日耽於兒女情長,想著戀愛戀愛,哪怕就隻是在這京都市的高中,你連第一名怕也拿不到,你拿什麼去跟他比啊……性格孤僻得要死,有情飲水飽?”
容傾聽到顧鳶二字眉頭輕皺,表情也有一點迷茫就也不太想說話,但也沒沉下臉隻是漠然。
他想起很多年前容蕪去考試他不小心把電視的聲音開大了,隨後便聽見假容懷書抱怨他讀書吵到哥哥寫作業了,少年時代舒臨風會帶著容蕪葉離一起出門而特意孤立他,去好看的風景區,而且後來嘴賤的舒臨風又說他找了個瞎子當對象,真的是品味不佳啊。
再後來發了陣瘋,他說舒臨風一輩子都隻能靠爸爸跟蠻力不會真的去找妹妹才罷休。
他該說什麼呢?
講理沒有用,發瘋也許對方還能倒打一耙。
他認為想要彆人知道自己的錯誤是很難的,所以容傾選擇無視,但他也不能隨意出刀了——隻是去上個學又不是死人,萬一碰到好人呢?
關鍵是遊行在自己身邊,其實就還好,他也不認為自己會再走到當初什麼都沒有的地步,身為人還是吸血鬼,想做什麼不需要彆人評判,一是評判了照對方的做隻是自己不開心,二是小時候媽媽總說這個東西是錯的,又或者自己搞不明白一個東西去問母親,對方其實什麼都不懂。
容傾道:“那你也隻是一個自私的魔鬼。你留在京都我跟遊行未必會想,沒什麼可談的……請回。”
語氣擲地有聲,虞珖臉色不佳,他試圖辯解,遊行跟容傾隻是把刀好好收起了,他們各自開始做自己的事,虞珖說這件事你們從來不考量的嗎?遊行跟容傾話都懶得講了。
要考量什麼?把自己的希望寄托在彆人身上還是怎麼樣?
期盼著親人與朋友會憐惜自己?啊,彆做夢了,容傾會罵真心朋友有幾個?遊行除了自己誰也不太信,他們對周圍的人充滿高度的戒備心,隨時準備讓其走,但是所料不錯,目前為止所遇到的人裡,沒有誰能夠逃得出這個定律,沒有不會離散的親人跟朋友,仿佛自己隻是一個被戳的靶子。
但不進則退——遊行想回家,容傾想摟著愛人過和美小日子。